我们现在来到西班牙史的关键年代:711年,西哥特人被阿拉伯人击败。哥特
人在直布罗陀对面的非洲北部休达山上有座堡垒,由西哥特将军朱立安伯爵
(Count Julian)指挥,传说朱立安住在托莱多宫中的女儿被哥特国王罗德里戈
(Roderick)引诱。为了报复,朱立安就与阿拉伯人联盟,邀请他们来征服西班
牙。这个真假难辨的故事虽无史实佐证,却在古歌谣和西班牙的编年记录中广为流
传。实情可能是,朱立安在国王身边的哥特派系之争中押错了宝,不敢承担后果,
也不敢出面挑战罗德里戈国王,于是求助于外援。
哥特人不再是百战百胜、让罗马低头、强抢各国王后、由多瑙河到大西洋所向
披靡的蛮族。在比利牛斯山的阻绝下,阿拉里克(Alaric,一般认为是西哥特王国
的缔造者)的后裔在长久的和平中沉睡;护城的高墙腐朽化为尘土,年轻人不再练
武;他们因古老的威名而傲慢,不得不在战场上面对侵略者的第一次进攻。 [11]
另一方面,摩尔人充满了对穆罕默德创立的新宗教的热忱,尽管他们那时仍是
一群混杂且不同种的部族[阿拉伯人、柏柏尔人(Berber)、叙利亚人等],但新
宗教的团结让他们有了集体作战和扩张的目标和动力。促使他们团结的因素仅有伊
斯兰教和阿拉伯语,不过这已足够了。他们是勇敢的战士,他们需要的只是一面旗
帜,而伊斯兰教就是这面旗帜。
罗德里戈听到异教徒入侵的消息时,人在西班牙北部,他尽速召集了军队,这
位西哥特国王率领“约10万大军”,稳住阵脚,准备迎战。他“头戴金冠,身穿丝绸
刺绣的厚袍,斜倚在两只白色骡子拉的象牙车轿上,诚如当时哥特国王的一贯作
风”。他就这么盛装打扮,率兵来到了瓜达莱特河(Guadalete)河岸的赫雷斯
(Jerez)平原上,在那里与摩尔人交锋。西班牙语的13世纪古代史书《西班牙通
史》(General Chronicle ),非常详尽地描述了哥特人“因为经历了两年可怕的瘟
疫和饥荒”,个个都很瘦弱,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两支军队交战数小时,相持不
下,但最后朱立安伯爵领导的军队有基督徒倒戈;阿拉伯士兵破了西哥特军队的阵
式,将他们击溃。此后,众人各自逃命。传说这场仗腥风血雨地打了8天,但这必
定是夸大其词。
罗德里戈由他的车轿上跳下来,爬上快马奥雷利亚(Orelia),虽然逃过了战
死沙场的命运,却不光彩地在满是鲜血的河里溺毙。他的王冠、长袍和快马都留在
岸边,但从未发现其尸首。一名从员的头被砍下,放在大马士革王宫前展示。阿拉
伯的史学家写道:“这就是国王逃离战场的下场。”摩尔人大军横扫托莱多,短短几
个月,西哥特西班牙就灭亡了。侵略者掌控了整个半岛,除了坎塔布里亚山上的很
小一块地方,这个国家的收复就是从这些山区开始的,并在接下来的800年持续进
行。
罗德里戈吃败仗激发了西班牙歌谣作家、编年史家,甚至英国浪漫诗人的想
象。沃尔特·斯科特(Walter Scott)为此写了一首长诗,沃尔特·萨维奇·兰德
(Walter Savage Landor)和桂冠诗人罗伯特·索锡(Robert Southey)亦然,他们全
都编织了朱立安美丽女儿弗洛林达(Florinda,或称拉卡瓦,La Cava)遭哥特国王
勾引的剧情。西班牙古老歌谣是他们的灵感来源,因为这些诗作都勾勒了年轻女士
在几位侍女陪伴下,沐浴在托莱多河里的香艳画面。
拉卡瓦头一个
脱下衣服。
在隐蔽的池水中,
她的身体白得发光,宛如太阳,
在场其他人都黯然失色。 [12]
罗德里戈王躲在浓密的藤蔓里欣赏到这一幕,突然之间“爱振翅高飞,教他销
魂”。这首古歌谣最后总结说,男人会说一切都怪弗洛林达,但女人都坚称错的是
罗德里戈。
另一首古民谣描述了罗德里戈在瓜达莱特河畔的失败,极尽渲染之能事。看到
这片土地上“血流成河”,悲惨的国王不由得伤心啜泣。凯瑟琳·E.斯特拉思迪
(Katharine E.Strathdee)把这首民谣译成英文:
孤单地在战场上,在一颗即将陨落的星星下,
罗德里戈绝望地站立,他的军队四散远方;
他们已英勇地和摩尔人军队
打了八场战役,
他们心里不再有拯救故土的希望。
罗德里戈心酸地转身,满心悲伤与痛苦,
在看不见路径的夜晚越过贫瘠平原。
国王下了马,因为它已又跛又盲,
他孑然一身,踽踽独行,找不到栖身之所。
他的剑沾满了血与尘土,仿佛由最黑暗的地狱拔出,
猩红色调诉说了血淋淋的故事。
他镶着珠宝的铠甲,曾在太阳下闪耀,
如今却是编织着不幸命运的丧服。
黎明时分他爬上耸立在那残酷之地的山丘。
他的身下四散破碎的旗帜,横陈着忠心士兵的尸首,
正当哀痛的国王凝视那忧郁晨光,
却听到胜利之声:阿拉伯人轻蔑的叫喊!
他寻觅领导西班牙士兵的队长,
却只看到他们已无生命的身体躺在血腥平原。
罗德里戈再无法忍受痛苦的负担,
他的眼里流下愤恨泪水,说出这些话:
“昨晚我是西班牙的国王,今日已无封地可指挥,
昨晚美丽的城堡收容我的行列,今日我却一无所有,
太阳已从我的王国和治下永远消失,
黎明在这辽阔土地不会找到我的踪迹。
啊,我拿起令牌与剑的首日就是不幸!
我被任命为西班牙君王的那一刻该受诅咒!
啊,今晚我看到太阳下山是最残酷的命运!
啊,死神,你得到了胜利!何苦怕你重击?” [13]
根据另一首古歌谣的叙述,罗德里戈没在河里溺毙,而是上了山,碰到一位近
百岁的老隐士。老隐士听他的忏悔,赦免他的罪,但条件是罗德里戈必须躺在坟墓
里直到气绝。国王躺在寒冷地窖里,其内已有一条盘卷的大蛇。隐士问国王情况如
何,罗德里戈答道:
它正在啃啮我,啃啮我,
在我罪孽最深重之处。
不久国王去世,天堂喜乐的钟声回荡,那不是人的手敲响的,接着,国王的灵
魂升天了。
这些歌谣(西班牙文称为romances)并非与它们所描写的事件同时代的创作。
不过,罗德里戈王的传说可上溯到8世纪,而且可能是西班牙仅存的西哥特文学。
前述诗作,以及其他许多类似的诗,很可能是14、15世纪的创作,那时罗德里戈和
西哥特时代的西班牙早已被极不真实的光环笼罩。无论是哪一种历史、传说或情感
的主题,都有数千首这样的歌谣,它们是无远弗届的诗,由吟游诗人创作并歌唱,
西班牙各地的人都喜爱和传诵。罗德里戈王的歌谣显示,收复失地运动中的基督徒
为阿拉伯人入侵感到多么痛心。摩尔人和西哥特人不同,他们一直未能宰制信奉天
主教的西班牙。时至11世纪,两种宗教和文化的战线已清楚划分,到了13世纪,这
些战线成了全国上下民间和文学传统的一部分。因此,我们才会在罗德里戈王歌谣
中看到这种基督教式的观点,他们把一位软弱的君王描写成了民族传奇,这显示口
述传统忠实地捕捉并反映了西班牙反抗伊斯兰力量的分裂。
[11] Edward Gibbon,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 ,Modern Library,Random House,New
York,n.d.
[12] W.S.Merwin,Spanish Ballads ,Doubleday,New York,1961.
[13] Katharine Elizabeth Strathdee翻译,并经由作者同意后再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