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语学习网
第八章 黄金时代的文学(3)
日期:2024-07-31 23:48  点击:243
“西班牙是母亲,塞万提斯只是带来了精子。”伊比利亚半岛上最了不起的现代哲人乌纳穆诺这么写道。无论怎么说,塞万提斯在他的小说中,已经给了我们提升到伟大世界文学地位的西班牙生活和角色的画像。桑丘代表的是感官和当下的现实,而堂吉诃德则象征人类信念的更宽广的现实。双方各自为各自的立场而战,因为观念和性格互相渗透而互有胜负。堂吉诃德起先很明显是疯了,但他只在一个层面疯狂,也就是他对行侠仗义的信念。在其他各个领域,他都是书中最理智的人,这可以从他的言谈举止中证明。譬如就任岛屿总督的前夕,他对桑丘的劝告集智慧、理性和常识于一身。对堂吉诃德来说,思想和意志胜于一切,他想到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他想到巨人,因此风车就变成巨人;他想到军队,绵羊就变成士兵;他想到城堡,客栈就变成了城堡。桑丘起先不愿相信这些事物,但他逐渐受到主人的幻想感染,另一方面,堂吉诃德也逐渐感染了侍从的务实。他经历了完整的循环,从完全仰赖信念之人变成彻底不信之人死去,奉劝他的亲友不要重复他曾经的疯狂生活。
整部小说是对人类个性、真理和正义的探讨。堂吉诃德自述,他的使命是行善。
我已经讨回了公道[他对责备他的教士说],让受伤的人恢复,斥责了傲慢无礼的人,击败了巨人……我恋爱了,但不逾游侠骑士的天职之矩;我并非这时代的恶毒情郎,而是贞洁的柏拉图式恋人。我的意图全都以美德为本,不伤害他人,而对全世界都有益。现在,让高尚的法官,最出众的公爵和公爵夫人[他从那个脾气暴躁的教士,转向贵族听众,说出结语]决定,一个以实践这一切为唯一进取的人,是否该被斥为傻瓜。
这是堂吉诃德给书中角色和书外读者的答案。上面的场景发生在公爵和夫人的宫殿里,几个上流社会的成员正在款待堂吉诃德,企图捉弄他。但最后他们的嘲笑却成为不幸的真理,他们才是傻子,而非堂吉诃德。因为他们的行为动机是低下的欲望,而堂吉诃德的动机却无可指摘,而且还有不想伤害任何人的神圣特质。因此,尽管堂吉诃德疯狂,但经历这些后反倒变得更崇高,而捉弄他的人却卑劣、残忍和自大。
在书中另一处,堂吉诃德告诉他的好随从桑丘:“就算你看到我身历至险,除非我是遭低劣的平民和卑鄙的恶棍袭击,否则你绝不要拔剑捍卫我。”他的斗争是针对那些他认为征服对方有其意义的人。他必须继续与理性的捍卫者,那些被物质现实俘虏的有常识的人进行无休止的斗争。这对理想主义者而言十分可怕,但这对不仅相信而且完全生活在幻想世界中的骑士而言,却是唯一可能的说法。即使受到死亡威胁,也要遵循规范——这是英国人所讲究的体育精神,也是西班牙荣誉最高层级的精髓,不是黄金时代剧院中所描绘的必须用鲜血夺回的荣誉,而是化为更深层次人性尊严的荣誉,是一种生存方式,是一种善的手段,是一条通向永生的道路。
堂吉诃德不相信什么“实用的理想主义”。对他来说,如果实用,那就不是理想主义。他认为理想主义意味着和不公与邪恶的强大力量决一死斗,无论面对怎样的危险或结果。这样的斗争不谈实用,因为在其中,人奉献了他的整个灵魂,不考虑妥协、退缩或姑息。从这方面来看,堂吉诃德的理想成了一种宗教,堪比为信仰而牺牲的耶稣基督。若说我们在小说的尾声看到了失败的英雄,聪明的读者必定明白,这个英雄的溃败就意味着他的理想会继续存在。文学悲剧总是由这样的元素构成。在高贵的角色失败时,无论是在戏剧舞台上,还是在小说中,他斗争的本质和现实都会留在观众或读者的心中,而这正是作者有意或无意想达到的目的。的确,基督教这个宗教的建立,不也需要耶稣的牺牲吗?
我们可以对堂吉诃德做出种种解释,这体现出一个伟大作家的特色。有文学评论家在谈小说推出后读者的反应时指出:“17世纪的读者哈哈大笑,18世纪的读者会心微笑,19世纪的读者却潸然泪下。”但无论读者的反应或层次,塞万提斯的角色分析和投射如此精明,每次重读本书,都能发现新的意义。因此几乎所有的评论家都称这部杰作为“举世最伟大的小说”。
在中世纪的人心里,上帝是超然的。人只是盖印神圣现实的模具。生命是前往永恒的通行证。“人,记住,你是必死的!”是中世纪生活的焦点。因此,中世纪小说永远在说教,其中的角色是各种类型的人物,一直要到15世纪,小说中的人物才有性格差异。
文艺复兴时代的人开始有了自己的现实。人不再只是反映现实,而是现实的化身。人是宇宙知识的起点,上帝不再凌驾于宇宙之上,而是内在于其中。大自然和上帝共同具有神圣的现实,而且确实是“主的管家”。宇宙按照秩序与和谐的法则展开,其基调是爱。
这种以自然为神圣现实的观念,在文学中塑造了住着完美状态的人的理想大自然。加西拉索的诗歌、田园小说和骑士小说,都表达了人类实现这种理想世界的愿望。这是个未受历史影响的世界,一个充满自然的善、美和爱的世界。
同一时期,另一个物质世界也存在。黄金时代现实主义以1499年的《塞莱斯蒂娜》为起点,在流浪汉小说中蓬勃发展,充分地描述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绝对现实的另一分支。“双重真理的信条,一方面是普世的诗意真理,另一方面是历史的具体真理,为理想化的和现实的小说铺了路。” [7]
特伦托公会议后,反柏拉图的道德家开始谴责这个理想化的世界。生活在完美状态中的完美人类,与原罪的教义背道而驰。文学的立场逐渐随宗教和哲学的立场改变。这两种真理之间的关系成了问题。
“塞万提斯发现自己置身于这个冲突之中,他的解决办法是按照特伦托的要求,综合两种真理。他以骑士小说和田园小说为出发点,运用幽默,融合了两种真理。他把堂吉诃德置于普世的诗意理想中,又把桑丘置于历史的具体时地。双方各自争夺位置,两个世界发生冲突,最后融合。”这个宇宙无论在情感还是理智方面,都是典型的西班牙世界,但同时也是全人类的宇宙。塞万提斯已从理性官僚手中拯救出了人性。
在塞万提斯生活的时代,西班牙民族戏剧诞生并发展起来。剧作家洛佩·德·维加(1562-1635年)认识《堂吉诃德》的作者,并在文学上与其竞争,他也是民族戏剧的主要创造者。洛佩毫无疑问是举世最多产的剧作家,他写了500至600部长篇幅的剧本,其中许多是在紧凑的几小时之内完成的。除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小说、故事、诗歌和各种短篇戏剧作品,他还有300多部剧本流传至今。塞万提斯称洛佩为“大自然的神童”一点也不为过。
洛佩创造的西班牙戏剧 [8] 成了广为流行的戏剧形式,于是西班牙的剧作家忙着写剧本,以满足观众的需求。这些剧本主要是基于一些刻板情境和爱恨情仇等原始情绪的喜剧,常被称为“斗篷与剑戏剧”(cape and sword drama),因为在剧中,为解决种种阴谋,斗篷和剑会不断出现。约定俗成的做法是,主角以斗篷掩着下巴,变得难以辨认,因此剧作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情节更复杂。剑在英勇义举中可派上用场,也能雪耻复仇。对贞洁妇女的流言八卦,足以使她蒙羞;妇女的道德不容怀疑,人们的传言就和真相一样至关紧要。我们很容易看出,这些元素的组合会带来矫揉造作的剧情,这种情况确实很常见。不过,尽管有这些公认的惯例,也不可避免受到大众品味和教会的限制,但西班牙黄金时代的剧作家确实创作了相当多的一流剧本。在这方面,西班牙足以与法国相比肩,它的地位仅次于伊丽莎白女王时代的英格兰戏剧。
公众需求和戏剧公式促使洛佩运用他的生花妙笔,把丰富的想象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成为世上最伟大的即兴创作文学家。西班牙人一向擅长即兴创作:政府、军事、经济问题、征服和探索、殖民,几乎是组织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在文学上的即兴创作也有口皆碑,但没有其他西班牙人比洛佩更加多产。他出口成诗的速度惊人,也留下最精彩的西班牙抒情诗,许多流行歌谣、抒情诗、歌曲和舞蹈都融入他的戏剧。洛佩也采用了许多民俗“科普拉”和谚语,把它们穿插在剧本中,让创作显得流行通俗。他的许多剧本都以史实或家喻户晓的传说为根据。戏剧观众深爱洛佩,在他们的支持下,有时甚至因为他们坚持,他的戏剧会朝某个方向发展。他创造了西班牙的民族戏剧。
弗朗西斯·海斯(Francis C.Hayes)所著的《洛佩·德·维加》(Lope de Vega ),让我们近距离看到洛佩的诸多面貌,他是花花公子、剧作家、教士、杰出西班牙人、投机分子、天主教徒、幽默家、抒情诗人、父亲、情人。海斯指出洛佩有诸多灵感来源:
为了寻找戏剧题材,他走遍各处,从贫民窟到市场,到贵族的家、宫殿、教堂,上天入地。他向观众呈现数百名流氓的生活。他走下社会底层(并曾入狱),探究囚犯、傻子、恶霸、匪徒、皮条客(包括男女)、妓女、寄生虫、小白脸和诈欺者……他到处寻觅,无论古今,无分外国或本国,无论神圣的和世俗的,田园牧歌、圣徒传记、众所周知的故事、地理传说和骑士故事。他跨越时空……他向希罗多德、奥维德、贺拉斯、薄伽丘、班戴洛[Ma eo Bandello,意大利作家]、《塞莱斯蒂娜》、《圣经》和他的西班牙戏剧前辈汲取灵感。他一次次把谚语或叙事诗的角色或民族的男女英雄变得有血有肉…… [9]
洛佩在西班牙各地旅行见到形形色色的人,他甚至把上帝也变成他作品中的一个角色,对西班牙那些著名的国王更是如此。他把很多贵族塑造为恶棍,国王则不会有这种待遇。洛佩总是站在国王和老百姓这边,对抗腐败的贵族。洛佩反映了他的时代,不断向海斯所谓“那无穷无尽的大众水库”取材,亦即西班牙人民源源不绝的民间传说。上一刻,他会让在座每名观众洋溢着民族的自豪感,但下一刻,某个角色会脱口而出:“荣耀和骄傲,它们在这世界上有什么用处?”西班牙人喜欢这些。他们在洛佩笔下看到了自己炽热本性的矛盾心理,看到这种心理在自己眼前的舞台上活灵活现地演出,他们的感受类似于亚里士多德所谓古希腊悲剧带来的净化感。
对这位才华横溢,把人生发挥到淋漓尽致,精力无穷且感知力敏锐的人,还能期待哪些更多的成就?洛佩娶了两个妻子,还有几个情妇,多名子女,但都比他早死。其实洛佩的妻子和情妇,光是可算出来的就有13人,至少生了16个孩子。他的很多情妇都是已婚妇女。洛佩的座右铭似乎是“犯罪、悔改,然后再犯罪”。但任何事都未曾阻止他写作。
洛佩最好的一个剧本是《佩里巴涅斯与奥卡尼亚的领主》(Peribá?ez and theComendador de Oca?a ,中译《爱情与荣誉》)。这名领主对农夫佩里巴涅斯的妻子魂牵梦萦,为了成其好事,他命令农夫去打仗,就像大卫王要诱惑拔示巴(Bathsheba)时的做法。农夫立刻察觉不对,但又不能抗命。等到军队一休假,他急忙赶回家,可是还没到家就听到田间工人嘴上的歌曲,知道最糟的事已发生。
最后他向领主讨公道,把他杀死。国王下令逮捕杀人犯,可是听闻其中原委后,非但饶恕了农夫,还特别褒奖他,升了他的官。在斗篷与剑的戏剧中,要保卫荣誉就得杀死侮辱他的人,即使对方是贵族。
 

分享到:

顶部
09/29 0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