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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西班牙的主要思潮(1870-1931)(1)
日期:2024-07-31 23:48  点击:244
第十一章 西班牙的主要思潮(1870-1931)
失去了早晨就失去了下午,失去了下午就失去了人生。
——西班牙古谚
16世纪,在腓力二世的统治下,西班牙与其他欧洲国家脱了节,之后的历届国王更让这个问题成了全国性的灾难。西班牙更喜欢单独行动,坚持自己的价值观体系,抵制进步。在18、19世纪,西班牙在人民的教育方面远远落后于其他国家,虽然葡萄牙也许更糟,但西班牙在欧洲国家中也已排名倒数。在这个绝大多数人民不会读写的国家,社会大众却有强大的创造力和尊严感。西班牙人民继续创造出诗歌、歌曲和其他自然艺术流行情感的表达。全世界没有哪个国家拥有比西班牙更优美的民间诗歌和民间音乐,也没有哪个国家的不谙读写的群众比他们更文雅、更有活力。
未受过教育的西班牙人民总是创造出伟大的艺术,并且始终拥有任何事物都难以摧毁的深邃的尊严和力量。尽管这些品质令人钦佩,但在现代世界中,仅靠它们是不够的。实际上,它们使西班牙在现代国家中显得有点反常。民间天才无论在艺术领域多么富有创造力,都无法治理好国家。在19世纪后半叶,西班牙人开始意识到这一点。对西班牙人民来说,教育是一种迫切的需求。读书识字不再是奢侈品,思想已成为自由的钱币。如果不想让国家永久落后,那么建立学校——更多更好的学校,就是当务之急。面对这种需求时,有一个人脱颖而出。他名叫弗朗西斯科·希内尔·德洛斯·里奥斯(Francisco Giner de los Ríos),1839年出生在风景如画的安达卢西亚小城龙达(Ronda)。
英国的西班牙学者特伦德称希内尔为“第一位现代西班牙人”。西班牙作家马达里亚加也说他是“西班牙19世纪最崇高的人物”。希内尔是马德里大学杰出的法学教授。西班牙的法律学位就相当于美国人文学科的学位。希内尔对这个较广泛的文化领域感兴趣。他是全心奉献型的教师的典型。
19世纪70年代,西班牙教育大臣要求所有大学教授都得宣誓效忠,宣誓支持王室、国家王朝和天主教。希内尔和其他几位知名教授都拒绝宣誓,因此被解雇。这一 群 没 有 学 校 的 教 师 决 定 筹 办 一 所 自 己 的 大 学, 命 名 为“自 由 教 学 机构”(Institución Libre de Ense?anza),于1876年成立。希内尔因此成为西班牙第一所独立于国家和教会之外的学校的校长。
这个机构并不参与政党政治,但其教师坚定地相信要在自由和非宗教的基础上改造西班牙。机构的主要目标是在自由的气氛中教育西班牙青年。这个自由的新大学教育出许多知名的人物。195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胡安·拉蒙·希梅内斯曾在此学习,20世纪上半叶的另一位伟大的西班牙诗人安东尼奥·马查多也一样。希内尔的理想是以博雅教育培养一群具有全面、自由思想的人,他们品格高尚、性格宽容,能够领导国家向前迈进。在传统阻碍了进步的西班牙,在卡哈尔(后来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仍然需要靠偷窃尸体才能做解剖学研究的西班牙,这样的理想令人耳目一新。
希内尔是一代西班牙人的导师,他们对他推崇备至。在他的学校的带领下,其他教育机构也纷纷成立,使思想自由的学风遍地开花:先进的历史研究中心(Center of Historic Studies)是我本人在第二共和国时期攻读博士学位之处;女生学院(Residence of Se?oritas)和学生书苑(Residencia de Estudiantes),相当于牛津和剑桥大学的学院;以及与其他机构合作相关的进修教育委员会(Committee forthe Extension of Studies)。这些文化机构中,位于马德里皮纳尔大道(Calle delPinar)21号、坐落于山顶的学生书苑可能是外国人最熟悉的一个,因为这个位于西班牙首都心脏地带的可爱绿洲的机构,秉承着博雅教育的优良传统,年复一年地为外国学生举办暑期学校。
这栋建筑外围环绕着一条小护城河,流水奔流不息,教人想到安达卢西亚摩尔人水声潺潺的花园。这条护城河有其象征;它意味着此地属于自由状态,独立且不受任何政府或宗教的影响。我在这里暑假修学时,长久居住在这里的有诗人洛尔迦、散文家何塞·莫雷诺·比利亚(José Moreno Villa)和评论家达马索·阿隆索,其中阿隆索也是这个地方的负责人。穿着像新教牧师的哲学家乌纳穆诺也是此地的常客,希梅内斯、佩德罗·萨利纳斯(Pedro Salinas)、豪尔赫·纪廉(Jorge Guillén)这些诗人和老师亦然。我还记得来自阿根廷的米格尔·柯多米(Miguel Cordomí)和阿兰布鲁(Aramburu),以及来自法国、德国和西班牙各地的许多人。英国研究西班牙的学者特伦德经常来此,其他西方国家的知名西班牙研究者,包括许多美国学者也常来此地。
我对这个地方最有趣的回忆之一是这里的学生知道他们的主任阿隆索喜欢裸睡,因此有一晚在他的床上撒满了盐。洛尔迦很喜欢这个恶作剧。阿隆索后来成为诗人贡戈拉的伟大翻译者,他的身材像《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中的双胞胎(Tweedledum),还是个秃头,再加上遭捉弄后的大声咒骂,教人毕生难忘。
希内尔的学生和他们的追随者是建立第二共和国的杰出一代里的重要人物。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会为拥有这样优秀的一群人感到骄傲。问题是这样的人并不够多,西班牙的自由教育开始得太晚。在数百万人仍然是文盲的国家里,没有自治的训练,专制主义盛行,少数几个优秀的人能有多大的用处呢?
努力让西班牙振兴的人并非仅仅希内尔一个。安赫尔·加尼韦特(AngelGanivet,1865-1898年)出生于格拉纳达,是当时尖刻批评的愤青,就像拉腊第二。没有人有比他更锋利的笔和更有洞察力的思想。他和少数几个深爱西班牙的人一样,深切地感受到它的不完美,并极力探索和恢复西班牙永恒的精神传统。他和当时的许多西班牙人不同,并不鼓吹西班牙欧洲化;恰恰相反,他所说所写的内容全都是呼吁西班牙灵魂在非欧洲的过去中寻求原创性和独特性,为未来的成长奠定基础。加尼韦特努力阐释和评价自己国家的精神和性格,他试图从内部重振西班牙。他的格言来自圣奥古斯丁:“不要忘本,因为你真正的灵魂存在于内心深处。”他认为这不但适用于个人,也适用于国家。
加尼韦特声言,西班牙人虽有征服的才能,却无法统一和治理被征服者。如果西班牙要在现代国家中维护自己的尊严,就必须重拾这一重要的活力,并且把它集中用于一个新方向上。加尼韦特和乌纳穆诺结为好友,他们在信中对国家的命运进行了睿智的评论。加尼韦特的文章数量不多,却是当代西班牙文学中最好的随笔,不过他的批评大多反民主。“把人民当成社会有机体,他们让我恶心……我热心支持普选,但有一个限制条件:没人投票。”他认为政府应该留给聪明人和强者治理。
加尼韦特经常旅行,他被政府派到比利时、芬兰和俄国。33岁时,他在俄国的德维纳河(Dvina)投河自尽。在这些北方国家,他能更清楚地观察自己的国家。
他对他自己的读者也毫不留情。就像拉腊一样,他自己的生命力和理想主义毁了他;要在一群阴险的人中坚持纯粹的理想主义,向来都不利于健康。
在这个时期第三个把生命献给西班牙振兴的人是华金·科斯塔(Joaquín Costa,1844-1911年),一个讲究实际的阿拉贡人。科斯塔努力要使他的国家与其他欧洲国家并驾齐驱,他既用文字,也用言语,留下了许多令人难忘的箴言,其中有些直到今天仍然深植人心。他喊道:“熙德的墓必须加上双重锁。”不能再回顾过去的光辉,现在的西班牙需要的是“学校和食物”,还需要“铁腕的外科医生”,一个敢用无情的手术刀进行切割和截肢的人。西班牙是空心的芦苇,是干涸的河流;它的投票人口是“无所作为的民众”。西班牙必须去非洲化,必须要欧洲化。必须以荣耀交换进步,必须用战舰交换学校。“我们的国家并不需要英雄或殉道者的热血,而是需要能够支配并运用自己情绪的智慧者的冷血。”西班牙的衰弱是由于缺乏意志,经济落后,普遍存在的文盲,以及根深蒂固的政治独裁制度,这使得所有选举都成为一场闹剧。西班牙需要自由,“自由的根源在于独立,独立的根源在于肚子”。饥饿的人永远无法真正自由。
科斯塔在西班牙各地大力宣扬他那充满活力的自由主义思想。他向广大的民众提出土地和社会改革的问题,他让年轻知识分子把注意力集中在母国社会有机体的溃疡上。他敦促要灌溉贫瘠的土地。他承认同胞没有能力接受纯粹的民主政府,因此主张像罗马一样的“选举专政”(elective dictatorship),迫使无知和持异议的反动分子服从。科斯塔对他那一代的年轻人影响深远,让他们了解到国家的问题所在。
智识主义的浪潮在西班牙日益茁壮,催生大批作家和艺术家,他们被称为“1898年一代”。那年西班牙与美国作战,西班牙大败,这迫使西班牙人反省自己,因此产生了这个名词。西班牙军队的荣耀显然已经不复存在,它失去了最好的殖民地,如今孑然一身,弱小、贫穷、失去了尊严,甚至连现代国家的荣誉也不复存在。难道它的铁腕将军没有残酷地迫害古巴人吗?即使几乎所有的西班牙人都认为这是一场非正义的战争,是美国为了夺取殖民地而强迫西班牙参与的,但这次战争却彻底证明了自己的国家没有能力接受现代挑战。
因此一个基本的问题出现了:西班牙是什么?这正是“1898年一代”的成员想要寻找的答案。他们深入研究了这个国家过去的历史和文化,想揭示西班牙真正的灵魂。他们探究了它与世隔绝的城镇和村庄,以便感受到它的精神地理,因为在这些地方,过去仍然活生生地存在着。他们试图让西班牙欧洲化,像尼采一样,全力以赴。他们极其重视感性的价值,认为这是艺术创造力的主要来源。他们对信念本身持怀疑态度,但矛盾的是,这些拥护强大意志的人却过着“缺乏意志”的生活。这些为了重燃信仰而热切争辩的人相信人生本身就是苦闷的,并且因此持悲观态度。
在这一代人中最能抓住卡斯蒂利亚精髓的诗人马查多,充分表达了他国家特有的“精神包容”态度:
悲惨的卡斯蒂利亚,昨天统御所有的人,
如今却一身褴褛,鄙视它所不认识的一切。
“1898年一代”是一群因所处的时代而联系在一起的才华横溢的作家。每个人都有独特的个性,都有自己的美学信条和哲学。他们虽未发起统一的文学运动,但确实创造出自伟大的黄金时代以来最好的西班牙文学。在这些人的带领下,伊比利亚坚硬的土地再次燃起熊熊火焰,激起了巨大的热情和能量。在几个世纪的沉睡之后,西班牙再次活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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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9 0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