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列柯的圣母和圣家庭画作和他的许多圣徒画像一样,因形体不成比例而受到注意。他画的与他同时代人的画像则正常得多,其中收藏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宗教大法官尼诺·德·格瓦拉(Ni?o de Guevara)的画像是佳作之一。画中的人物栩栩如生,仿佛正朝观众走来,他的脸上充满了宗教热忱。格列柯的许多人像比例都拉得过长,通常比正常比例的长度再高出一个头,有人说这是格列柯给予这些人超越现实面貌的手法,也有人说格列柯只不过反映了他那个时代膨胀的宇宙观。随着旧世界的极限向外扩展,人类对它和凌驾它之上的神性概念也在向外扩展。还有人坚持格列柯的眼睛有毛病,因此他看到的人体比实际更长,而且还和垂直线呈某个角度。在科学测量他的许多画作之后,最后这种说法似乎获得证明,但我认为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这件事或许引人好奇,但它与格列柯的杰出(或不杰出)艺术无关。散光永远无法让画作卓越,也不可能让原本没有绘画才能的人变成天才。
在很多方面,格列柯都是西班牙黄金时代最典型的艺术家,他并非在西班牙出生,然而到头来,他却比西班牙人更西班牙;他能够看出并重现反宗教改革的本质,没有西班牙人能做到这点。他总是能够捕捉到他所移居国家的人民扭曲的精神,以及他们宗教梦想受到打击的挫败感。他能够以其他西班牙人所不能够的方式观察托莱多,并把它神秘的植物和奥妙的闪电以其他画家无法企及的方式化为形体、色彩和情感。美国艺术评论家谢尔顿·切尼(Sheldon Cheney)写道,格列柯做到了“西方绘画中对抽象元素的最无懈可击的处理”,这话很接近事实。格列柯生前虽然很受欢迎,但在去世后的近3个世纪里一直被艺术评论家和社会大众忽视。马奈(?douard Manet)和其他法国艺术家都很欣赏他,但直到西班牙评论家科西奥(M.B.Cossio)在1908年至1914年间发表一系列的5篇研究后,欧洲才重新发现他的价值。英国鉴赏家和艺术收藏家威廉·麦克斯韦爵士(Sir William StirlingMaxwell)在1910年出版了精彩的《西班牙艺术家故事》(Stories of Spanish Artists),使格列柯在英国广为人知。
继格列柯之后的杰出画家是委拉斯开兹(1599-1660年)。几个世纪以来,他一直是最受推崇的西班牙画家。委拉斯开兹出生在塞维利亚,“系出名门”。他父亲是葡萄牙贵族后裔,血统可追溯到阿尔巴隆加(Alba Longa)的国王。这个年轻人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展现出相当杰出的语言和哲学才华。然而,他最偏好的是艺术,而且从小就狂热地画画。才华横溢的艺术家老埃雷拉(Herrera the Elder)是委拉斯开兹的启蒙老师。当时埃雷拉在安达卢西亚已家喻户晓,因此家中聚集了一大批有志绘画的弟子。这位老师最擅长迅速又灵巧地记录生物的形态和轮廓,但他脾气暴躁、言语刻薄,老是令徒弟感到沮丧。年轻的委拉斯开兹生性羞怯随和,他向埃雷拉学到该学的一切,然后便匆忙离开了。
他的下一位老师是帕切科(Pacheco),后来成了他的岳父和传记作者。帕切科的天赋不如埃雷拉,不过脾气比较温和。委拉斯开兹很快就认识到自然本身就是最好的老师,于是他花了很多时间刻苦地描绘生活中的物品、动物和人物。帕切科写道,委拉斯开兹雇了一个农家少年陪在他身旁,作为学徒和模特儿,让他可以随时记录这男孩的表情和情绪。他以寥寥几笔炭笔勾勒出大概,之后若有意再细心描绘。委拉斯开兹就以这种方式磨炼和改进了他作为艺术家的巨大天赋。在此同时:
为了掌握色彩,他花了一段时间研究动物和静物,绘制各种色调丰富、结构简单的物体,如木板、金属和陶制的壶,还有锅和其他家用器具,以及塞维利亚周边树林和水域常见的鸟类、鱼类和水果。 [1]
这些在阴暗室内空间所绘的静物,是委拉斯开兹年轻时的主要作品,其中许多都与佛兰德斯大师们的杰作不相上下。人物头像、实物大小的静物、精心绘制的动物和幽暗的房间——这些是早期委拉斯开兹作品的代表。
在下一个阶段,他认识了格列柯,更精确地说是,他和格列柯最杰出的弟子特里斯坦(Tristán)来往。特里斯坦把卡斯蒂利亚的暗淡色调和威尼斯画派的艳丽色彩结合在一起,深深地吸引了他。委拉斯开兹公开表示钦佩特里斯坦,并从他那里学来更精彩的色彩和更有效的对比元素。
委拉斯开兹在23岁时去了马德里,他花了许多时间在普拉多博物馆(PradoMuseum)和埃斯科里亚尔宫做研究。在这段时期,他画了童山濯濯的贡戈拉的画像——就是那位以别出心裁的比喻和美丽意象闻名的科尔多瓦诗人。不久之后,年轻的委拉斯开兹引起了国王腓力四世的注意,终其一生,国王都是他的赞助人。委拉斯开兹有30多幅画都是以这位苍白无力、眼睛下垂、生着哈布斯堡家族的突出下颚、纵情享乐的国王为主题的。还有其他许多画描绘的是王室成员、朝臣和侍从。
另外也有几幅画上,是一个或多个真人尺寸的丑陋侏儒,这些侏儒在当时的西班牙宫廷颇受欢迎。不容否认,这些画都是精美的艺术品,但它们很难让观赏者如痴如醉。这位画家所画的最出色的人物毫无疑问是十字架上的基督,让人无比感动,也因此带来了西班牙语最优秀的诗歌之一,由现代诗人、散文家、哲学家和萨拉曼卡大学校长乌纳穆诺所作。
委拉斯开兹曾两度赴意大利。第一次是在他30岁时,听从先前来西班牙宫廷访问的鲁本斯的建议。他在意大利待了两年。第二次访问意大利是在近50岁时,当时他已跻身欧洲最著名的艺术家之列。这回是教宗英诺森十世(Innocent X)委托委拉斯开兹画他的肖像,那是一件非凡的艺术作品。“据说当教宗看到艺术家的素描时,他精明而严肃的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然后说:‘太真实了。’”雷诺兹爵士(Sir Joshua Reynolds)后来称这是罗马最好的画作。此后不久,委拉斯开兹画了西班牙艺术圈的首幅裸女画,亦即著名的《镜前的维纳斯》(RokebyVenus )。画面上是一位斜倚着的美女的背部,也许是为了遵守西班牙教会禁止裸女画的命令。 [2] 在委拉斯开兹的最后时期,他画了《纺织女》(Hilanderas )和《宫女》(Las Meninas )。两幅画作所展现出的功力,让后来所有的艺术家钦佩不已。许多人称后者是“世界上最好的画作”。从技巧来看,这话或许不假;但从画作激发的情绪反应来看,它当然不是。委拉斯开兹是史上技巧最精湛的画家之一,但可惜他缺乏捕捉人物个性、痛苦或渴望等本质的能力,而那些经常出现在格列柯、米开朗琪罗或伦勃朗所作的肖像杰作中。
西班牙黄金时代第三位举世闻名的画家是牟利罗(1617-1682年),他和委拉斯开兹一样生于塞维利亚,不同的是,牟利罗从未出国留学,也没有受到宫廷的宠爱。不过,委拉斯开兹确实多次鼓励过牟利罗,不仅让他进入所有的王家画廊,还让他待在自己家里,并把他介绍给来西班牙访问的外国画家。他还敦促牟利罗去意大利进修,但这位年轻人从未前往。
牟利罗以两种画闻名:一种是他的宗教画作,主要画的是带着少女清纯天真的年轻圣母;另一种是以社会底层阶级为主的画作,尤其是街头顽童和小贩。他画了几十幅圣母无沾成胎和圣母升天图,有评论者认为他在这样的画作中,以“甜美的蓝色调主导”,纯洁的圣母圆润的形体仿佛用“血与牛奶”所绘。也许牟利罗最杰出的画作是仍留在塞维利亚的一幅巨作《摩西击石》(Moses Striking the Rock ),其中可见一股水流从中涌出,这是他为塞维利亚圣乔治教堂绘制的11幅画作之一,他因这批画而获得了相当于约3000美元的酬劳。19世纪初拿破仑占领西班牙期间,其中一些画被带到法国。但是这幅著名的摩西画和另一幅双胞巨作,《饼与鱼的奇迹》(The Miracle of the Loaves and the Fishes )仍然留在塞维利亚。
牟利罗笔下的街头顽童和农民很受喜爱,是17世纪安达卢西亚下层社会的很好的横切面。一幅很出名的画作是《祖母为孩子抓虱子》(A Grandmother Delousinga Child ),记录了当时西班牙常见的场景。老太太小心翼翼地分开孩子的头发,寻找藏在下面的虱子。孩子的表情很满足。
这些年来,牟利罗已不再那么出名。他曾被视为史上顶尖的西班牙艺术家,但后来却被认为太多愁善感;不过最近他重获重视。黄金时代还有许多其他优秀的画家,最出名的几位可能是神圣的莫拉莱斯(Morales)、桑切斯·科埃略(SánchezCoello)、 里 贝 拉 (Ribera)、 苏 巴 朗 (Zurbarán) 和 阿 隆 索 · 卡 诺 (AlonsoCano)。(伟大的戈雅是19世纪画家,稍后会讨论他。)这段时期最主要的雕刻家是阿隆索·德·贝鲁格特(Alonso de Berruguete)、胡安·德·朱尼(Juan de Juni)、格雷戈里奥·埃尔南德斯(Gregorio Hernández)、马丁内斯·蒙塔内斯(Martínez Monta?és)和胡安·德·梅纳(Juan de Mena)。虽然这些人都不能和米开朗琪罗相提并论,但那位伟大意大利大师的门徒贝鲁格特(1486-1561年)确实能与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雕刻大师多那太罗(Donatello)并驾齐驱。贝鲁格特在佛罗伦萨学习了16年,是两个国家在这一领域的主要联系。
尽管意大利对西班牙的雕塑有非常强烈的影响,但在西班牙最好的作品中,却有一种深刻且扭曲的现实主义,暗示着一种闪米特的根源。
西班牙教堂常见的彩色木雕像,以及唱诗席和祭坛上的精美木雕装饰画作,堪称世界第一。托莱多、罗德里戈城(Ciudad Rodrigo)、塞维利亚和布尔戈斯的木雕都是这种作品的绝佳例子。很多西班牙雕刻家也制作了独特的木雕像,他们经常煞费苦心地把泪滴和血刻画得惟妙惟肖。西班牙宗教建筑内部常用铁格架分隔成各种房间,这种格架也可作为栅栏或栏杆,应用在许多其他用途上,这是西班牙人擅长的另一个领域。这种艺术被带进新世界,在那里重生,标志着从帝国一端到另一端的征服之路。
在建筑方面,银匠式风格在文艺复兴时期出现,这是新旧风格的精致融合(哥特风格、摩尔风格和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是来自银匠的装饰艺术。穆德哈尔(摩尔)风格也继续发挥其魅力。许多西班牙特色的建筑物都把几种建筑模式融为一体。文艺复兴全盛时期的风格变得越来越强烈,在埃斯科里亚尔宫表现出腓力二世的忧郁。再后来,巴洛克和超级巴洛克风格兴起,作为对16世纪严肃风格的抗议,建筑师自由挥洒浮夸而过度的设计,装饰往往厚到很难看到下面的柱子。这种风格在墨西哥达到了巅峰,巨大的银矿涌出源源不绝的财富,矿工互相较量,看谁能建造出最美丽的上帝殿堂。位于塔斯科(Taxco)的由博尔达(José de la Borda)出资兴建的美丽教堂圣普里斯卡(Santa Prisca)就是其中一例,还有很多很多类似的建筑。
在音乐方面,当时一些最杰出的作曲家也在西班牙诞生。“西班牙巴赫”安东尼奥·德·卡韦松(Antonio de Cabezón)杰出的管风琴音乐至今仍备受推崇。阿维拉的路易斯·德·维多利亚(Luis de Victoria)可能是教会音乐之父帕莱斯特里那(Giovanni Pierluigi da Palestrina)的学生,也创作了欧洲最感人的宗教音乐,他的合唱作品几乎无人能出其右。萨拉曼卡的弗朗西斯科·德·萨利纳斯(Francisco deSalinas)于1577年出版了长篇的音乐理论著作,文中保留了几首民谣曲调。萨利纳斯是萨拉曼卡大学的音乐教授,他双眼全盲。神秘诗人路易斯·德·莱昂为他写了出名的颂歌,让他永垂不朽。
古西班牙音乐最珍贵的作品收录在《宫廷歌本》(Cancionero de Palacio )。
原本学者们一直以为这本书已经佚失,但它于1870年在西班牙国家图书馆重现。这本书收有15、16世纪的约500首作品,其中有75首是胡安·德尔·恩西纳所作。歌曲内容包罗万象,爱情、田园、骑士、历史、宗教、流浪汉,还有幽默和难登大雅之堂的曲子!最近也有人用古乐器为其中一些曲子录音,尽力捕捉古老的风味和节奏。
在黄金时代,来自各地的各种民间歌曲依旧蓬勃发展,包括民谣、劳动歌曲、宗教曲调、舞曲、情歌、朝圣歌曲等等。它们五花八门的形式和繁多的数量,使西班牙民歌在所有欧洲国家居于领先地位。尽管留声机、收音机、电影和电视使这些几个世纪来的古老遗产迅速消失,但其中的很多旋律至今还在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