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育方面,18世纪至少不像前两个世纪那么迷信和无知。同时它也确立了“宗教和国家的永恒原则”,所有的宇宙理论和人类关系都必须以这些原则为基础。儿童教育在其中较以往占有更重要的地位,因为孩子被认为是稚嫩的种子,会成长为未来的成熟果实。其理想如下:首先,必须给他们灌输尊敬上帝、国王和父母的思想。孩子在8岁时应该学习读和写,并学习卡斯蒂利亚的发音。9岁时,他们应该学习算术、代数和几何。10岁时他们应该学习地理,“这是最能启发人理解的科学之一”。在这个年纪,“应该禁止他们阅读任何骑士小说或低俗喜剧,因为这些是魔鬼的甜蜜诱饵,会削弱最纯真的少女和最警觉老师手下的男童”。从10岁至12岁,孩子们应该学习宗教和非宗教的历史;12岁至14岁,则该学习外语。
注意上述句子中所用的“应该”。事实上,西班牙的学校与这种教育理想相差甚远,这些学校的气氛非常恶劣。老师时时紧盯,落后的学生哪怕是发出最轻微的挑衅,也会被鞭子打在肩膀或手臂上。正如谚语说的:“不打不成器。”
西班牙大学的情况也比较特殊。黄金时代的伟大教师已经不复存在,但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及其冗长累赘的理论论证仍为主流。神学依然被认为是最重要的学问,其他所有科学都是为它服务的仆人。它也是大学里最受尊敬和最高薪的学科。在西班牙,不断被讨论的依旧是理论问题;而在欧洲的其他国家,物理学、解剖学、植物学、地理学、自然史及所有其他知识领域都在不断进步。历史学家巴列斯特罗斯(Ballesteros)说,当时的神学课程仍在讨论诸如天使用的是什么语言,天空是铸钟青铜还是像葡萄酒一样的液体构成这样的问题。萨拉曼卡大学认为,研究牛顿的理论无法改善人的逻辑或形而上学,而笛卡尔比亚里士多德离真理更远。宇宙的范畴、哲学的三段论、抽象的论证,只教会年轻的西班牙学者能言善道,背后却空无意义。西班牙没有好的地图,也没有实验室。书本陈旧过时,许多大学生甚至认为高等数学根本是谎言和巫术。在比利亚罗埃尔(Torres Villarroel)申请萨拉曼卡数学和占星学系主任时,这个职位已经空缺了30年。在医疗方面,放血被当成万灵丹。西班牙人放血的部位不是手臂,而是在手背或脚掌。妇女每个月往往放血两三次。一位学识渊博的旅人认为,西班牙很多盲人就是因为放血频率过高,身体虚弱而致盲的。
18世纪初西班牙最肮脏的城市可能是马德里。近20万居民挤在一个相对小的地区,因此街道狭窄而阴暗,往往也很肮脏。查理三世1759年从那不勒斯抵达时,曾说这里比意大利的城市肮脏,其妻子也批评此地人民的无知、迷信和野蛮。他们的住处破烂污秽,窗框又小,而且是蓝色调,几乎不透光,门和窗框总是需要刷油漆,建筑物的外表破旧丑陋。有些西班牙知识分子认为国王住在西班牙最肮脏的城市里是国家之耻,当时的人依旧从窗户泼洒秽物,连空气都是臭气熏天的。塞维利亚、托莱多和巴伦西亚为解决类似的问题花费了大量的资金,但首都马德里似乎陷入了无休止的官僚主义,因此什么也没做。到了晚上,街道漆黑一片,除非全副武装,否则没人敢出门。波旁王朝以蜗牛般的速度慢慢改善了马德里的外观,到了18世纪末,它终于有了差强人意的南欧城市面貌,开始看起来像二流的巴黎或柏林。
在首都的咖啡馆和旅馆里,吸烟、读报、谈论政治、打牌或打台球都属违法。
每个小酒馆只能有一个出口,以免罪犯从后门逃走。民众可以讨论的主题不出戏剧、斗牛、爱情和诗歌。女性不得在这种地方逗留。在18世纪末还通过了一条奇怪的法律:未婚的男性酒馆老板禁止雇用“40岁以下”的女服务员或女厨师。
18世纪西班牙服饰中最受欢迎的两件物品,是长斗篷和宽边帽。黄金时代的戏剧已使斗篷闻名,现在更是人人必备。当时的作家说:“西班牙人出门可以不穿鞋子,但不能没有斗篷!”斗篷是国家的象征,甚至连死人都穿着斗篷下葬。这种宽大的垂坠服饰,让扒手和小偷很容易顺手牵羊,并立即隐藏赃物而不会被抓到。这种犯罪频频发生,最后查理三世的大臣埃斯基拉切亲王(Prince Esquilache)下令斗篷的长度必须缩短,尺寸必须缩小,帽子也要变小,甚至规定精确的尺寸。即使警察知道罪犯的身份,罪犯也可以很容易地逃脱,他也只需把斗篷拉到脸上,把大帽子的边缘压低,遮住面孔就好。不过,亲王犯了一个策略上的错误。他的侍从太过积极执行法令,违犯此法的人被逼到墙边,斗篷和帽子被大剪刀剪成适当的大小。民众为此抗议不休,不久之后,一群暴徒横冲直撞,威胁要剥亲王的皮。民众不喜欢他,因为他是外来者,是陪着国王来到西班牙的意大利人,他的意大利名字斯基拉奇(Squillaci)变成了西班牙文的埃斯基拉切。这次暴动害得国王不得不从马德里出逃,躲到数英里外的阿兰胡埃斯,他在那里待了9个月。但民怨没有平息,直到国王免去大臣的职务。
18世纪西班牙另一件引以为豪的事物是马车。只要财力能够负担得起马车,宁可不吃东西,也不能没有这种身份地位的象征。拥有“科尔多瓦的小马”和“拉曼查的骡子”的人,更被认为是上层中的上层。乘着精美马车四处溜达是有钱人最享受的乐趣,其他民众在他们经过时只能羡慕赞叹。由于街道非常狭窄,又铺得很糟糕,再加上四处都是秽物,每当马车经过时,行人常得躲到最近的门廊内,才能避开飞溅的污物。
查理三世大幅改善了西班牙的公路状况,并在1788年建立了一个长途马车系统,称作驿站马车(diligences)。他竭力消灭西班牙道路上猖獗的土匪,因为一直到他统治之时,在国内旅行而不被打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还启动了许多经济改革和公共工程计划,从外国请来工业专家,教授新的工艺,并让6000名农业知识渊博的巴伐利亚人,到莫雷纳山脉(Sierra Morena)的13个新社区开垦定居。在驱逐耶稣会士后,教育开始脱离宗教的控制,学校体系被改组整顿。
在18世纪的社交消遣中,有一种几乎成了西班牙生活的独特标志,那就是聚谈会(tertulia)。这个名词本身原是指剧院中保留给思想严肃者的区域,这些人多半是神父,喜欢谈论神学家德尔图良。因此他们在剧院的那一区就被称为tertulia。后来,这个词被用来指任何男性,或者女性,或者男女皆有的谈话聚会。另外也有作家聚会的文学聚谈会。再后来,每位知名作家都有他自己的聚谈会,由他的仰慕者和门徒参加。这种习俗至今仍盛行。这些文学聚谈会总是在一周的某一天,选在特定咖啡馆聚会,作家的朋友对这些地方熟悉的程度更胜于对作家的住处。西班牙在18世纪有两种热饮:巧克力和咖啡。后一种饮料在法国人和少数追随他们的西班牙人中很受欢迎,但热巧克力仍是当时最受喜爱的饮料。它不仅是饮料,也是这个时代的习俗。就像在黄金时代一样,社会各阶级都喝热巧克力,就连查理三世本人,尽管是法国血统,也一样爱喝热巧克力,而且往往还要喝上两杯。宫中的巧克力锅可装56磅饮料,供许多人饮用。巧克力几乎被视为西班牙人的必需品,就连耶稣会教士被驱逐出境时,也规定他们可以随身携带“每日祈祷书、衣服、巧克力和其他个人使用的必要物品”。礼仪书籍的作者和流行诗人经常提到巧克力。下面这首巴伦西亚诗人的四行诗就是典型的例子:
哦!神圣的巧克力,他们跪在地上研磨你,双手合拢搅拌你,双眼朝天喝下你!
西班牙人热爱跳舞。波旁家族登上王位后,法国的习俗和舞蹈几乎立刻取代了西班牙原本的习俗和舞蹈,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西班牙的塞吉迪亚舞[seguidillas,其中塞维利亚特有的塞维利亚舞(Sevillanas)是这种安达卢西亚舞的变种]、方丹戈(fandango)和波莱罗(bolero)是最受欢迎的本土舞蹈,而最受欢迎的外来舞则是小步舞、对舞(coniradanza)、加沃特舞(gavotte)、华尔兹、波尔卡(polka)、利戈顿舞(rigadoon)和加洛普舞(galop)。对舞来自法国的contredanse,是起源于英国的乡村舞蹈。后来对舞又发展出阿巴内拉舞(habanera),而阿巴内拉舞最终产生了阿根廷的探戈。
18世纪西班牙的智识生活充满了外国影响。当然,当时法国的影响主宰了整个欧洲,波旁王朝的统治使法国的重要性在西班牙国内更加明显。卢梭、伏尔泰、孟德斯鸠等法国作家受到一部分西班牙知识分子的推崇。而这个时期其他国家的影响也同样强烈。比如英国作家弗朗西斯·培根、约翰·洛克(John Locke)、阿瑟·扬(Arthur Young)、亚当·斯密和亚历山大·蒲柏在西班牙都闻名遐迩,对这个世纪西班牙学问的复兴有着莫大的裨益。法国百科全书派的影响在18世纪后期生根,但仅产生了相对较少的作品。知识停滞和经院主义在1700年把西班牙的智识生活拖至谷底,又过了几十年,西班牙的思想才逐渐摆脱困境;但那时,开明的查理三世已去世,王位被传给波旁王朝最愚笨最孱弱的查理四世。在艺术家戈雅的画作中,他和他愚蠢的家庭成员的形象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在促进西班牙思想进步的人中,本笃会修士贝尼托·赫罗尼莫·费霍(BenitoJerónimo Feijóo,1676-1764年)神父最受瞩目。费霍神父以辛辣的笔触写了许多文章,痛批迷信、神话、无知、经院主义、倒退、狭隘的思想,以及其他缺乏理智的西班牙人身上表现出来的弱点。他主张直接研究大自然和人类的直接经验,反对无用的抽象玄思和空洞赘言。1771年颁行的法令要求西班牙所有的教科书和课程现代化,这证明了费霍神父的成功。虽然他的想法受到传统派的强烈质疑,但追随者众多。据估计,在18世纪里,他的书总共印制了50万册,他的读者比塞万提斯的还要多。这表明,被禁锢在西班牙传统和无知泥淖中的精英知识分子,多么迫切地想吸收欧洲启蒙运动的进步元素。最终事实证明,这个泥淖实在太深,力道太强,18、19世纪之交,西班牙智识主义还是在腐败的查理四世和他品行不端的王后的宫廷中再次失败。
费尔南多六世和查理三世都是正直开明的君主,但他们都没有充分利用西班牙议会,议会在整个18世纪只开了三次会。这个新王朝继承了改良后的专制传统。“波旁王朝中最一丝不苟的国王是查理三世。他的日常生活都按照绝对精确的时间进行。每天早上5点45分准时起床,如果需要,就由睡在同一室的助理唤醒。”接着他祷告和冥想一个小时左右,7点整,进入内外科医生、药剂师和其他几名下属恭候的宫室,在那里更衣盥洗,饮用第一杯热巧克力,一喝完就把他的那不勒斯管家叫来,再要一杯。接着国王到宫内各处去探视子女。8点钟,他踏进私人书房一直工作到11点,这时王储阿斯图里亚斯王子进来,两人聊聊。“国王接着与他的告解神父谈话,然后接见那不勒斯(他统治的前一个王国)和法国的大使;之后其他外国大使也来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