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烈士谷（1）

第十五章　烈士谷

西班牙在历史上总是表现出一种荒谬的冲动，非要摆脱自己最有前途的知识分子。

——马达里亚加

马德里西北方约25英里的瓜达拉马山脉上，有佛朗哥将军追求不朽之地——著名的烈士谷（Valle de los Caídos）。这个工程经过数年的建设，于1959年完工。佛朗哥把自己想象成现代的腓力二世，他建造这个纪念建筑，希望它能像腓力为历代国王修建的巨大古朴的陵墓埃斯科里亚尔宫一样，令人敬畏。

这个纪念碑区有两处主要建筑物：一个是巨大的混凝土十字架，高450英尺，耸立在山顶；另一个是位于山内岩洞中的著名的巴西利卡式教堂，通过坚实的花岗岩隧道前往。教堂长900英尺，但既没有其他西班牙大教堂的内部那样宽阔、挑高，当然也没有那么美丽。有些地方，寒冷粗糙的花岗岩还保留着原始的状态，让人有巨大洞穴教堂的印象；它的一部分用大理石仔细地包围起来；另一部分则直接让花岗岩裸露在外。教堂采用大理石为地板，并以昂贵的挂毯覆盖大部分的墙壁。

一座祭坛位于教堂的尽头，其上方是巨大的圆顶，高200英尺，天花板上是巨大的镶嵌画，画中央的人物是基督，他的周围有许多圣徒。祭坛和唱诗席都乏善可陈。

正如佛朗哥在西班牙的一切作为，它们并未展现出任何创意思维上的新意，而只是重现西班牙的过去，而西班牙过往的艺术精神远远超越了这座巨大的建筑。

在明亮的穹顶下，长眠于大理石地板下方的是长枪党的何塞·安东尼奥·德·里维拉。他的遗体由埃斯科里亚尔宫移出，安置在此地。佛朗哥将军让里维拉变成了他的胜利和政权的象征。人们或许会在里维拉的墓上看到花圈，在那后面则是一个粗糙的原木十字架，横梁是佛朗哥亲手砍下的。十字架与精心修建的周围环境形成了怪异的对比。

人们在宽阔的中央通道上走动时，扩音器里流泻出宗教音乐。这里有一股阴冷潮湿的气味，可能来自山岩，但或许也是因为被埋在墙壁和挂毯后面的1.5万至2万具尸体（或骷髅）。据佛朗哥的说法，因血腥内战而死的双方“现在和平地在此一同长眠”。他建造这座纪念碑的确切理由是“为了永久纪念解放圣战中的牺牲者，纪念为上帝和祖国奉献生命的人，并为后代树立榜样”。而且由于佛朗哥“宽宏大量地”决定让死去的共和派人士也埋在这里，现在才有了“烈士谷”这个比较普遍的名字。

佛朗哥征用囚犯来建设墓地。他们夜以继日地工作，以破纪录的时间完工。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许多西班牙人都对此感到愤怒，因为这个国家当时面临极度贫困，处于破产的边缘，为什么还花大笔金钱和大量的劳力去建造这个墓地？为什么不去生产食物？为什么不去修筑道路？为什么不去兴建房屋？这些人嘲笑佛朗哥模仿腓力二世的企图，并把这个墓地称为“佛朗哥的愚蠢建筑”。但也有人认为这是国民军政权的不朽作品，意味着教会和国家总是团结在一起。

烈士谷距埃斯科里亚尔宫仅数英里之遥，旅客可以在一天之内参观两座古迹。

本笃会是这个新庇护所的守护者，他们住在当地的大修道院里。原本计划让方济会负责，但这个修会以侍奉和贫穷为宗，拒绝让修士们住在如此奢侈的地方。成千上万的西班牙人根本不肯来此，认为这是纪念西班牙内战的永久耻辱。

许多作家把这座纪念碑描绘为史上最宏大的事业之一，几乎可以肯定会成为佛朗哥将军不朽的成就，但我个人对此相当怀疑。当这一代人离世，佛朗哥政权被遗忘之后，所有的旧仇恨都会集中在这个地方，它将会遭到破坏或改变，使它不再代表它现在所具有的意义。我看不出下一代可能还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做法。或许这座纪念碑会成为埋葬整个西班牙时代的象征。同时，这个圣殿主要是佛朗哥将军和国民军“解放起义”领袖的墓地；它更是何塞·安东尼奥的安息之地，这个年轻的贵族和花花公子是20世纪20年代大众拥戴的独裁者之子，在内战之初被共和派处决。但这个何塞·安东尼奥究竟是谁？他何德何能，如此受人瞩目？他信仰什么？他又为什么被处决？

虽然内部瓦解是西班牙共和国失败的原因，但如果不是因为佛朗哥将军以强大的手腕把右翼各派系融铸成强大的共同体，军事反叛可能会失败。这是共和派没有的能力。当然，传统和历史站在佛朗哥将军这边，而非共和派那边。

起初军方叛变除了推翻共和国，扶植由军队、教会和贵族组成的右派独裁政权之外，并没有任何政治方面的策略。佛朗哥将军立即看出其不足，人民需要政治纲领，因此他全面接管了西班牙法西斯党派长枪党，将它拉入他与共和国斗争的框架之内，使它成为他自己的官方政党，最后让它完全顺从他的意志。这是佛朗哥的惊人能力：为了自己的目的占有并利用右翼联盟的各种力量，否则这些力量可能会在他的队伍里产生破坏力。从佛朗哥将军成为长枪党党魁的那一刻起，该党就注定了不再拥有行动自由。

长枪党为西班牙定的口号是“统一、伟大而自由”，这非常适合佛朗哥。其强烈的天主教观点也增添了它的吸引力。因此佛朗哥将军立刻将他所领导的军事反叛称为“基督徒圣战”，为的是要把西班牙由无神论者和共产党人手中拯救出来。这个想法很快就流行开来，因为古时候的卡斯蒂利亚人不就是为了同样的信念，才与穆斯林斗争的吗？

长枪党的创始人是何塞·安东尼奥·德·里维拉，他的父亲是共和国时期之前的西班牙独裁者。在佛朗哥政府时期，西班牙各城市有一半的主要街道都以此人之名命名。即使在马德里，著名的格兰维亚大道（Gran Vía）也曾被改名为何塞·安东尼奥大道，全国其他地方亦然。没有采用这名年轻法西斯主义者之名的大街则被改名为“Caudillo”街，亦即领袖街。幸好在佛朗哥去世后，所有的街道名再度改回传统名称。

长枪党党名“Flanage”的意思是方阵（Phalanx），取自马其顿军队的军事阵法，这些部队在公元前4世纪推翻了希腊共和国。长枪党于1933年由何塞·安东尼奥·德·里维拉建立，很快就把其他西班牙法西斯集团纳入组织内。1934年，何塞·安东尼奥获选进入国家议会，是唯一的法西斯代表。天主教右派领导人希尔·罗夫莱斯藐视这个年轻人的政治野心，称他为“se?orito”，意思是花花公子。罗夫莱斯表示，西班牙政治不适合花花公子，但无论何塞·安东尼奥是不是花花公子，他都是勇敢且具有相当个人魅力的青年。他急于为父亲辩白，并且坚决反对西班牙共和国。他钦佩墨索里尼和希特勒，并模仿他们用彩色衬衫作为党员的制服；他挑的是蓝色。

这个党的党徽是著名的“轭与箭”，也是天主教双君费尔南多和伊莎贝拉的象征。长枪党的旗帜颜色是黑与红，而其政治理想是天主教、专制主义和法西斯主义。在内战期间，它还建立了自己的民兵组织。

休·托马斯这么描写何塞·安东尼奥：“他的演讲和著作给人感觉是出自一个有才华的大学生；他虽然上过冗长的政治理论课程，却没有完全消化。”接着他引用这个年轻人的一段话：“这个国家是历史性的整体……在我们每一个个人和我们的团体之上。国家建立在两个原则上……（它）服务于统一的国家和阶级的合作。”何塞·安东尼奥后来又说：“法西斯主义是一种欧洲的不安，是了解一切的方式……历史、国家、公共生活的无产阶级化，都是认识我们时代现象的新方式。法西斯主义在许多国家已经取得了胜利，它在某些国家，譬如德国，是通过最无可指责的民主手段获胜的。”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