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烈士谷（3）

主业会的人数向来不多，它在西班牙的会员不超过2.2万人，包括美国在内的约65个国家的全球会员总人数约为6万人。然而，主业会在西班牙却成为一股强大的政治和社会力量，许多内阁部长和其他重要政府官员都是主业会成员。

主业会的宗旨是复兴传统价值观：让西班牙更西班牙，回归古老的西班牙和基督教伦理，重建传统美德，恢复西班牙古老的尊严和荣耀，打击自由主义、理性主义及悖德的邪恶。主业会成员发誓贞洁、贫穷和服从，但这个誓言可以随意撤回。

许多成员都很富有，也被要求把个人收入的盈余捐给组织，因此主业会累积了一大笔财富，并控制了许多金融机构，包括西班牙最大的银行之一的西班牙人民银行。

它还控制了马德里、巴塞罗那、巴利亚多利德和莱昂等地的几家报纸，并发行了几本杂志。

在教育方面，主业会的影响是强大的，令人窒息的。它明确反对由希内尔和一些自由派教授在1876年成立的“自由教学机构”的理念。主业会成员认为这被人推崇备至的机构是西班牙自由主义、左派思想和不负责任行为的温床。他们中的一些人在西班牙的大学担任重要职务，该组织在潘普洛纳也有类似大学的机构。其他几所西班牙高等学府的师生厌恶潘普洛纳学校的学术标准和对神学的重视，纷纷抗议，但无济于事。

主业会在经济方面对佛朗哥政权也发挥很大的影响力，但其政策不像在宗教和社会观念上那样传统或严格。大企业做法不一，尤其在国际金融方面，而主业会则急于跟上国际潮流。有人可能会说，他们在经济上可称得上是自由派，他们渴望西班牙加入共同市场，并且看出这样做的好处。因此在主业会的领导下，西班牙资本家开始由半孤立的情况中走出，登上赚大钱的舞台。西班牙当时陷入了来自欧洲各地强大的经济和政治潮流，而没有意识到主业会取得的其中一项成就，就是为西班牙做好迎接后佛朗哥时代的准备。届时主业会本身虽然会逐渐消失，但它所建立的经济基础却会坚固地保留下来。

1962年2月9日，西班牙正式要求加入欧洲共同市场，希望因此成为欧洲发展主流的一员，但正如该组织的一位官员对一位巴黎记者所说：“西班牙当然可以准备加入我们，但我们需要西班牙吗？”毕竟，它能提供什么呢？它主要的出口产品包括橄榄、橄榄油、柑橘类水果和葡萄酒，这些产品都与意大利和法国的产品冲突。

多年后的1984年，西班牙仍然在试图加入共同市场，这时大部分的反对声音已经弱化。在此期间，西班牙已成为不容忽视的工业强国，它和北约的持续合作也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必要。

许多西班牙人都乐意承认，他们的政府一直都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政府，现在的政府也不例外。但他们说话的方式有时却让外国观察者感到困惑，因为其手势和语气都让人相信，西班牙人实际上是在吹嘘自己历来的烂政府。在某种程度上，他似乎相信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没有像这样的政府，因此糟糕的政府是西班牙独特的传统。表面上这似乎很有趣，却是国民生活中最悲哀的事实之一。这也是任何外国——无论抱持着多大的善意——都必须面对的现实。

当然，佛朗哥政府试图在现代西班牙复兴教会国家的历史。无论在政治上多么含糊其词或慷慨激昂，都难以掩盖这一基本的事实。佛朗哥和他的政权展现出的是知识的落后。他们在一开始就已失败，只是自己不知道。他们虽然在物质上取得实质进展，但智识上的进步接近于零。他们的坟墓就是那个巨大、昂贵且充满仇恨的烈士谷——20世纪的埃斯科里亚尔宫。

今天的西班牙是过去所有一切的综合体。它的主根深入无底的过去。它曾在历史上数次美丽地绽放，把光辉洒向欧洲文明。但在其他许多时候，它却冷酷地关上了通往外界的大门，退回至定格的回忆的黑暗之中。尽管它的政府一直很差劲，但它的生命力却始终存在，而且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西班牙人民是世界上最慷慨、最高尚的人。他们自发性的艺术使他们在欧洲诸国间独树一帜，既因为其数量，也因为其无与伦比的美丽。今天的西班牙一只脚踏在现在，另一只则踩在过去，横跨在深不可测的深渊之上。

我上一次赴西班牙旅行就在短短几个月前。当飞机由北方进入半岛时，我们看到拔地而起的山脉，然后是巴斯克的骄傲——工业城市毕尔巴鄂，它的烟囱彻底地污染了空气。由海岸到马德里，一路上都是山峦起伏，平地很少，农田很少，几乎没有什么城镇。当飞机接近马德里时，群山突然退到远方，我们低飞在一片平原之上。在明亮的光线下，大地就像水晶一样。我们飞到更低处，准备要降落。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地面上有个男人正在扬麦子；他把小麦扬起来抛向空中，让金色的麦粒落到地面。附近有另一个人正在用骡子耕地。马德里附近的土地被严重侵蚀，凹凸不平呈锯齿状。红色干燥的地面上几乎没有植被覆盖。机场单调乏味，拥挤不堪，但功能齐全，能设法让你进出。这是一个丑陋城市令人不愉快的入口。出租车司机千方百计地多收车费，一直在谈物价的飙涨。

最后，我们终于抵达了马德里著名的卡斯特利亚纳大道，朝市中心而去。我们经过外观肃穆的国家图书馆，当年我在马德里大学念博士时，曾花了很长时间在馆内读书学习。图书馆内一如当年，图书的卡片索引让人头痛，导致许多书难以找到。每天都有一小群外国的西班牙学者聚集在图书馆的台阶上，讨论西班牙文化领域的名人和最新流行话题。

卡斯特利亚纳大道每年都变得更长、更嘈杂，大道外围还有很多新的建筑。但这条著名大街较古老的部分，其面貌50年来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两旁的绿树依旧成荫，喷泉依旧流动，人群依旧在散步。这里的交通比过去更拥挤，人们的穿着则让人想起美国的大城市，到处都可以看到蓝色牛仔裤，发型在长度或风格上也各自随心。

马德里市中心并没有留下内战的遗迹，尽管当时它曾被围困并严重轰炸了好几年。巨大的王宫位于这个大都会西边，确实留下了炮轰的痕迹，但附近的大学城却是新建的。老校区遭到彻底摧毁，这一地区被挖出了深深的壕沟，向四面八方延伸，守卫者曾在那里抵抗围城。佛朗哥将军攻下马德里后，把整个地区铲平，然后兴建了新的大学城，由许多平凡现代风格的大型建筑构成。校园入口处有一座巨大的教堂和高耸的拱门，纪念国民军的胜利。拱门的尺寸令人印象深刻，但称不上美丽。如今佛朗哥的幻想已破灭，其华丽的铭文也黯然失色。

王宫的外观并不特别壮丽，其内部却是欧洲最美丽、最豪华的宫殿之一。它拥有无数古代和现代、各种尺寸和风格且最复杂精致的时钟收藏。佛朗哥常在这座宫殿里接待外国政要，他也在这里欢迎过艾森豪威尔总统。看到美国总统和佛朗哥将军在这座城市里驱车参观，许多西班牙人感到很不舒服。艾森豪威尔口头上夸佛朗哥是对抗共产主义的好盟友，但这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而西班牙媒体反复转载的艾森豪威尔拥抱佛朗哥的照片，则进一步贬低了美国民主的理想。

到了肯尼迪总统任上，他的许多支持者都希望他不要再公开拥抱这位西班牙独裁者，但1961年12月，肯尼迪的国务卿迪安·腊斯克（Dean Rusk）在与西班牙的陆军参谋长、海军参谋长和商务大臣会晤之后，又拜会了佛朗哥，称许他是美国抗衡共产主义的盟友。完全受政府掌控的西班牙媒体对腊斯克的访问表示欢迎。同样，美国最高官员拥抱拉丁美洲独裁者的做法，也在那些国家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就在美国试图在拉丁美洲国家面前摆出世界民主国家捍卫者的姿态时，腊斯克在西班牙与佛朗哥一起出现的情景对美国的邻居们来说，是特别难以下咽的一剂苦药。

他们嘀咕道，山姆大叔言行不一；而约翰逊总统和尼克松总统却无意澄清这种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