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烈士谷（5）

西班牙的幽默值得大书特书。它有一种怪诞尖刻的特质，在美国或英国人听来并不觉得好笑。西班牙经常有关于死亡的笑话，甚至在常吃的食物中，也会有像“圣人的骨头”（huesos de santo）这样奇怪的名字，这指的是一种甜食。当今西班牙最受欢迎的饮品叫桑格里厄汽酒（sangría），意思是放血，看上去和它的名字很相像，是一种红色的餐酒，混合了一点柠檬汁、冰块，也许还有一些其他的成分。每个在典型的西班牙小餐馆用餐的人，都会点桑格里厄汽酒佐食。

西班牙人有一点一直让我觉得很有趣，但我很确定他们自己并不觉得。那就是他们在和你激烈地谈论一个话题时的行为方式。一旦讨论变得热烈，你的西班牙朋友就会用连珠炮似的语言来“攻击”你，或者一跃而起靠近你，直到让你觉得他随时会扑上来。如果你们两人都站着，这尤其令人不安。西班牙人不可能和你真正展开谈话，除非他的脸就在你的脸旁边或前面，几乎贴在你的鼻子上。要是你曾经注意过两个西班牙人并肩走在街上聊天，当话题变得让双方都感兴趣时，他们几乎会无一例外地突然止步，然后转过身面对面，站在那里挥舞双手、大声叫喊，连一条街之外都能听得见。在这个话题谈完之后，他们会平静下来继续散步。这种散步是西班牙生活的主要消遣。除非是午睡时间，否则西班牙的街道和广场上都挤满了人，而且到处都是观光客。安达卢西亚人吵闹而快活，生活在北方的人则比较内敛。甚至不同地区的人连声音的音色也会有所不同，语调也是如此。

从圣地亚哥美丽旅馆的露台上，我看到一群要去大教堂的学生正沿着西班牙广场散步，巴洛克风格的大教堂外观是这种风格在西班牙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典范。6名加利西亚妇女正沿着街道前行，她们头上顶着沉重的东西。虽然她们从不用双手触碰这些重物，但直立和优雅的步态能使她们保持稳定平衡。这显示出她们行走的姿态如王后般优雅。这些人打扮得很干净，但他们的衣着，尤其是鞋子，却很破旧。橄榄油和大蒜烹煮的气味，山间弥漫的雾气，辛辣的烟熏味，来自大教堂淡淡的馨香，古老腐烂木材的气味——所有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加利西亚的独特香气。我们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海洋的气味与其他咸味混合在一起，渗透到该省的大部分地区。建筑物屋顶上的瓦片因年代久远和烟熏而呈灰色。瓦片上、屋顶上、墙壁上、阳台上的角落和裂缝里，到处都长着紫色的小花，那是状如波浪花边的纤弱花朵——加利西亚石楠。

有一晚在旅馆的小教堂里，我们欣赏了由110位埃尔费罗尔工人组成的合唱团的精彩演出。按西班牙习俗，音乐会直到晚上11点才开始。他们动听地演唱了亨德尔、马斯卡尼的歌曲及北美灵歌。我从未听过更好的合唱团。第二天晚上我们听了来自蓬特韦德拉（Pontevedra）的另一个合唱团的演出；这一场男团员都穿着晚礼服，女团员则穿着白缎，他们也唱得很美。凭借其古老的宗教音乐传统，西班牙的合唱无疑是欧洲最好的。

我们沿路一直走到圣地亚哥的大教堂。教堂外部的石头因为奇怪的问题而破碎剥落，有些地方喷上厚厚的石蜡涂层，以让水滑落。大教堂内有着宏伟的荣耀之门，这是欧洲罗马式艺术的典范之一，它是古老大教堂的一部分，可以追溯到12世纪。大教堂内部昏暗、湿冷、华美、灰白，充满焚香的气味和如小号声般的风琴声；这在我听来相当吓人，并不美好。在教堂内部有一处内墙是沉重的钢门，门后是大教堂的宝藏。每隔6年，这些门会打开一次，展示巨大的财富。

大教堂的另一处是“摩尔人杀手”圣雅各的画像，画中一名不幸穆斯林的头颅滚落在地，满是血腥。约旦国王参观这座大教堂时，画作的这一部分被小心翼翼地遮盖起来，以免冒犯。在其中一个较小的礼拜堂里有圣母和圣婴耶稣的雕像，以及东方三博士中的梅尔基奥尔（Melchior）和加斯帕（Gaspar）的雕像，但却找不到另一位博士巴撒泽（Balthasar，传说是阿拉伯国王），这表明了对摩尔人的仇恨。在教堂另一处，巴撒泽被以衣衫褴褛、双脚赤裸的模样呈现出来。

当然，大教堂里最著名的是一个小银棺，里面应该是圣雅各和与他埋在一起的两位朋友的遗骨，因为无法确定哪些骨头是圣人的，所以把所有的遗骨全都放在棺材里。但其实这些骨头很可能是早期西哥特时代的异教徒的。关于天空中星星的异象，以及说这里是圣雅各埋葬之处的故事，源自西班牙早期的宗教信仰，圣雅各崇拜受到法国克吕尼修道院修士的推波助澜；他们在西班牙对抗摩尔人的运动中相当活跃。圣雅各崇拜是对早期基督教异端和将战争与宗教结合的狂热穆斯林的合理反应。

在圣地亚哥狭窄的街道上，我们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有宛若铁匠铺的叮当响声，里面的男子正在敲打象征圣雅各的银色小贝壳，来到圣地亚哥的人都会抢购。

我们听到断断续续、尖锐的说话声；有些只听得到元音，悦耳的西班牙语里清晰完美的元音。一个母亲对着正在街上骑三轮车的幼儿大喊：“不要在街上骑，不然鬼会把你抓走！”小贩沿街叫卖商品。正在一间房里擦地的女仆突然唱起一首歌。另一间敞开的大门传来风笛清脆甜美的声音，还有人正用铃鼓打着节奏。

还有一天，我们驾车沿着风景如画的巴哈斯海岸（Rías Bajas）驶往维哥（Vigo），这些道路几乎已荒废了。路上我们经过一个叫作塞苏尔（Cesures）的小村庄，让我想起了一首古老的西班牙民谣，是我先前在这个地区听过的《塞苏尔之花万岁》（Viva la flor de Cesures ）……西班牙民歌是世上最美丽的民歌之一。

只有俄罗斯民歌在多样性和美感上可以与之一较高下。通常西班牙民歌的歌词也特别诗意可爱：

De rosas y claveles

y de alelíes,

se te llena la boca

cuando te ríes.

La iglesia se ilumina

cuando tú entras,

y se llena de flores

donde te sientas.

这些诗句很难恰当翻译，因此只能把原文收录在这里。在美术上，西班牙也百花齐放，毕加索、达利、米罗、格里斯（Juan Gris）及其他许多20世纪重要艺术家的作品，都以其独特性在现代绘画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我们和加利西亚的一些朋友驾车，由拉科鲁尼亚（La Coru?a）来到埃尔费罗尔附近的一个古老村庄参加节庆活动。这些人对待朋友的热忱和慷慨大方令人感动。埃尔费罗尔的人对驻扎在那里的美国海军越来越不耐烦，这些年轻人远离家乡，对西班牙人的生活方式一无所知，犯了许多粗鲁的错误。其中最难以忍受的是，他们把脚伸到其他桌椅的横木上。在西班牙的家庭中是不能摆出这种懒洋洋的姿势的。不过有位美国人已尽力挽回了他国家的荣誉。有一天，这个城市举行庆祝活动，演讲人准备上场时，这名美国人问他是否可以说几句话。他站起身来，非常戏剧化地宣布他爱西班牙，如果有需要，他愿意在这广场上为西班牙民众献出生命。观众们热烈鼓掌。这件事之后，这位美国人在埃尔费罗尔成了大英雄。许多个月之后，有人满心钦佩地把这个故事说给我们听。这显示出这种行为在西班牙人心里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但我相信，这样的人在美国一定会被视为炫耀，或者被当成傻瓜。

加利西亚、阿斯图里亚斯、巴斯克等地区都是多雾的山地。有人告诉我们，在那些地方，夏天并非从早到晚都有阳光，不过通常一天内总会有一个时段能看到阳光。这里太多雨、太多阴天，这解释了乡间四处都是深沉的绿色的原因。加利西亚人用这句话描述他们的4个主要城市：拉科鲁尼亚开心、蓬特韦德拉打瞌睡、维哥工作、圣地亚哥祈祷（Coru?a se diverte,Pontevedra duerme,Vigo trabaja,Santiagoreza）。加利西亚人只要离开家乡，总会思念故土，这种情感称为morri?a，思乡之情。世界上很少有地方能像加利西亚这般绿意葱茏，群山环绕，古色古香，充满传奇色彩的凯尔特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