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字架、新月与星星（5）

希伯来和阿拉伯的文学都在摩尔人统治时期发展。时至850年，许多教会作家

纷纷抱怨拉丁文遭到忽视，甚至连早期教父的作品和《圣经》都不再有人读了。基

督教作家阿尔瓦罗（Alvaro）在854年对这种态度深表惋惜，他说：

我的基督徒教友喜爱阿拉伯人的诗和故事。他们研究穆斯林神学家和哲人的作

品，不是为了驳斥，而是想学得正确优雅的阿拉伯风格。如今在哪里能看到普通信

徒读《圣经》的拉丁文评注？唉！当今才华横溢的年轻基督徒，除了阿拉伯文之

外，对任何语言或文学都一无所知。 [6]

不过，摩尔人统治的西班牙还有广泛使用的第三种语言：莫札勒布的日常西班

牙语。其实，这可能是街头巷尾使用最广泛的方言。

多年来，作于1140年的史诗《熙德之歌》被公认是第一部西班牙文的文学作

品。然而，1948年，人们发现了多首用莫札勒布西班牙语写成的美丽韵文诗歌，比

《熙德之歌》还要早一个世纪。这些韵文组成的方式极为有趣。在希伯来人和阿拉

伯人中间，最受欢迎的文学形式之一都是复杂的长诗，最后几行叠句或总结就是采

用莫札勒布方言。这些诗行表达爆发的情感，是衷心的恳求呼吁，很可能取材自已

有的民间诗歌。诗的其他部分则用希伯来文或阿拉伯文，采用的字母（即使是西班

牙韵文）也是希伯来或阿拉伯字母。由于希伯来文省略元音，因此转译这些韵文十

分困难，不过其中几十首已被译成古西班牙语，和流行的西班牙“科普拉”（copla）

四行对句诗很相像，而四行对句诗正是西班牙民间诗歌和民谣的基础。下面就是莫

札勒布方言的对句诗：

我的心离我而去，

喔，神啊，它何时会归来？

为我心爱的人如此忧伤！

因为他病了，喔，他何时会康复？

莫札勒布方言时期的希伯来诗歌，在西班牙境外的犹太社区和伊比利亚半岛一

样流行。古时的犹太人有一种禁忌，他们不敢随便乱扔字纸，因为害怕纸上可能写

有上帝之名。于是，这些纸就被埋藏在地下，而非烧掉或当垃圾扔掉。从埃及挖掘

发现的这样的字纸当中，找到了西班牙语言最古老的例证。后来也发现了用阿拉伯

字母写的类似韵文。这些短诗是抒情的流行韵文，证明现代文学和古代文学一样，

不必源自史诗。相反地，几乎所有的文学都出于民间描写男女情感的简短叠句。

《旧约》中的“雅歌”就是一例，这传统也在摩尔人统治的西班牙反复出现。

976年即位的科尔多瓦哈里发尚未成年，导致大臣“胜利者”曼苏尔僭越掌权。

曼苏尔是颇有军事才华的冲动的将军，擅长指挥快速作战，让西班牙的基督教世界

人人自危。因怕他入侵，莱昂和纳瓦拉的国王都把女儿嫁给他为妻。曼苏尔的战绩

之一就是摧毁了基督教最神圣的殿堂圣地亚哥大教堂，把它的钟和门带回科尔多

瓦，成为那座雄伟的清真寺（997年）的一部分。传说他攻击基督徒领土达50次，

其中数次由“40位诗人和作家”陪同。可惜的是，曼苏尔让狂热的穆斯林接掌了哈里

发政府。

这位伟大的摩尔人在掠夺圣地亚哥大教堂5年后去世，基督教编年史说他“葬在

地狱”。科尔多瓦的辉煌也随他而逝，城市被反叛的摩尔人和基督徒洗劫，从1010

年起急速衰败。两个多世纪后，当“圣人”费尔南多三世攻下此地时，它已不再

是“繁荣文明国度之都，而是已衰落的偏远城市”。那时西班牙穆斯林文化的中心变

成了塞维利亚。

塞维利亚一直是罗马帝国在西班牙的中心，当时的名字是Hispalis，在穆斯林

征服此地之后，改为阿拉伯名称Ishbiliya，西班牙语就成了Sevilla，塞维利亚。这

个城原是西哥特王国的首都，后来托莱多取代其地位，塞维利亚也就式微。摩尔人

来了之后又重建它，阿拉伯史学家伊德里西（al-Idrisi）说其附近人口稠密，至少

有8000个村庄。

在摩尔人占领西班牙早期，塞维利亚只是科尔多瓦的陪衬。但经过这些年

（711-1010年）的发展，它无疑变成了安达卢西亚的第二大城，而且在规模、影响

力和富裕程度等方面都不断增长。在科尔多瓦走下坡路之后，塞维利亚开始崭露头

角。11世纪后半叶，在穆台米德（al-Mutamid）的统治下，这里成了学者和艺术家

的汇聚之地。虽然1086年阿尔摩拉维德部族中止了这一切，但一段时间的压力后，

塞维利亚复苏了，并于1146年在来到西班牙的阿尔摩哈德人的统治下，再度繁荣兴

盛，程度更甚于前。其富饶和力量一直持续到1248年被“圣人”费尔南多三世围城并

最终从摩尔人手中夺走为止。

就像阿尔摩拉维德人的狂热一样，阿尔摩哈德人早期的宗教狂热也很快就烟消

云散了。无论柏柏尔部族的生活方式多么原始，他们的领导人在宗教上都是理想主

义者。阿拉伯文化在西班牙的影响迅速地软化了他们积极的热忱。正如英国史学家

J.B.特伦德（J.B.Trend）所指出的，阿尔摩哈德人不只相信神的统一性，甚至将神

整个观念彻底精神化。“阿尔摩哈德的信条展现出时人缺乏的宽广哲学观点，甚至

倾向泛神论。”

阿尔摩哈德时期持续虽不到一个世纪，却是穆斯林西班牙在知识上最丰富的一

段时间。基督徒和犹太人都受到这一波朝气蓬勃的新兴智识主义的刺激。举世闻名

的犹太学者迈蒙尼德，其家人不幸在阿尔摩哈德第一次宗教打击时被迫离开科尔多

瓦。穆斯林思想家如伊本·图费勒（lbn Tufail）、阿芬巴塞（Avempace）和阿威罗

伊则名扬欧洲。后两位学者因为家喻户晓，姓名已拉丁化，也以其拉丁名字广为人

知。拉丁文的Ave取代了阿拉伯文的Ibn，意即“之子”。阿威罗伊相信人类的智力至

高无上，在他看来，科学和宗教之间不可能存在矛盾。他永远不会接受基督教西班

牙的教义，在那里是由教会最终决定如何阐释文件或宗教事件的。在提到穆斯林狂

热分子摧毁科尔多瓦图书馆时，也是阿威罗伊高声疾呼：“世上没有任何暴行比得

上神职人员的暴行。”多亏了这些人，中世纪的欧洲才能认识希腊思想——尤其是

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中世纪神学家圣托马斯·阿奎那（St.Thomas Aquinas）熟悉这些

人的作品，深受其中一些思想影响，他在《反异教大全》（Summa Contra Gentiles

）中反驳了他们的主要哲学。

阿尔摩哈德王朝在塞维利亚筹划了一个庞大的建筑与美化计划。在埃米尔优素

福（Yusuf）统治下建造的宫殿、塔楼、码头和堤坝是现代工程的奇迹。古老的罗

马高架水渠经修复并扩大后，把阿尔卡拉（Alcalá）的泉水带入城内。瓜达尔基维

尔河上有浮桥横跨，河流本身被导入由巨大围墙打造的正常河道中。这些墙同时充

当码头，可供船舶装卸货物。河岸上还有大型仓库，塞维利亚由此成为地中海沿岸

最大的商业中心之一。

首都的防御工程也经过重建。人们整修古老城墙，并增建新墙段；另外还建了

许多高塔，以便监控河流。1171年，阿尔摩哈德王朝开始兴建著名的宫殿——阿尔

卡萨宫（Alcázar）。这座壮观的建筑四周是宽敞空地，只可惜原始结构如今没剩多

少；幸存的部分（不是外面，而是内部）是摩尔人于14世纪中叶在“残暴者”佩德罗

一世治下翻修的成果。1220年，阿尔摩哈德在瓜达尔基维尔河岸建造了宏伟的塔

楼，称为“金塔”，以保护宫殿，迄今仍完好无损，是塞维利亚的奇观之一。“残暴

者”佩德罗一世也与这建筑有关，因为就是由他开始把黄金战利品和贡品存放在那

里并称之为金塔的。

[6] Gustave E.von Grunebaum,Medieval Islam ,Univ.of Chicago Press,1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