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迪纳·阿萨哈拉宫唯一的管理员是个15岁男孩,他把此地视为他的宝藏。他
正在遗址上方自己的茅屋里,耐心地把大理石残片和雪花石膏拼在一起。我们穿过
茅屋,走上山岬,古代宫殿倾颓的宫墙就在我们眼前展开,其间只剩一堆堆大小不
一的瓦砾和野草。我沿着一面墙的上方漫步。这里并没有整修作业,在石头和野草
堆下方,会埋藏着什么样的无价文物?
接着我们往下走,这里有两个人正在“使节厅”(Hall of the Ambassadors)工
作,以蜗牛步调尝试修复它先前的美。贴回原处的大理石片确实展现了迷人的一
面,但以新灰泥修复的圆拱,却失去了古老的光辉。恐怕还是任它们保持原本的样
貌较妥,因为整修过的麦迪纳·阿萨哈拉宫将永远无法重现倒塌宫殿的旧观了,而
没被现代技术修整过的废墟会自然散发出一种神圣的光晕。还是任它们随历史风化
吧。人的心智自会产生对它的回忆,让历史披上个人光辉,个人因而感受自己是全
人类的一员,他的根深植于过去岁月无底的深井里。
据摩尔史学家的说法,阿卜杜勒-拉赫曼派了8000名工人兴建宫殿,它占地约
1500米长,750米宽;搬运这些沉重的建筑材料需要400匹骆驼和1000头骡子。尽管
这些数字无疑被夸大了,麦迪纳·阿萨哈拉宫仍然非常雄伟。整个区域都筑有高
墙,墙内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共有400个房间,宽阔的花园,许多附加建筑,一座
大水池,在中央庭院有座喷泉,里面装满了水银,一旦流动,虹光便映在墙面和树
上。水银喷泉是哈里发的最爱。长达16公里的引水渠把水引入宫殿,然后继续延伸
至科尔多瓦。宫内有许多圆柱(阿拉伯史学家说共有400个),还有由君士坦丁堡
运来的盆子,另外,这座建筑的某些部分还呈现出古希腊工匠的手法。
可惜麦迪纳·阿萨哈拉宫如今大抵都已倾颓,但即使是废墟,也看得出它当年
的壮丽,确实是摩尔艺术的伟大遗址。我在其中流连忘返,仔细观察断垣残壁,任
想象力自由驰骋,试图重温宫殿当年的荣光。这里整修的部分很少,成排衰败的墙
面,偶见美丽大理石地面和内墙精雕细刻的大理石,已足以让人浮想联翩。宫中花
边的壁画图案和阿拉伯风格的花纹,并不像塞维利亚和格拉纳达的宫殿是用条纹大
理石或石膏制成,而是大块大理石雕刻而成。有明确证据显示壁画曾有半宝石装
饰,因为墙上数10处还有铅座存在。宫殿在1010年叛军推翻哈里发国时曾经被付之
一炬,摩尔人彻底破坏了这美丽的建筑,白色大理石地板上还留下深深的高热烧灼
黑痕,幸好有些部分倒下时包覆了建筑较低的部位,保住了一点遗迹,提醒世人它
逝去的辉煌。
阿卜杜勒-拉赫曼曾有一次在宫里接待基督徒使节,由约4英里远的科尔多瓦到
此地,一路都铺了垫子,两旁各站了一排士兵。宫内满身丝绸锦缎的政要前来迎
接。这些基督徒把其中一人当作哈里发,但其实阿卜杜勒-拉赫曼“坐在覆着沙的庭
院中,身穿陋衣,这是他苦行习惯的象征”。这位伟大领袖经历的荣华富贵教世人
目眩神迷。据说晚年的阿卜杜勒-拉赫曼曾细数漫长一生的诸多经历,最后感叹他
只享受了14天的快乐时光!今生的荣耀就这样消逝了!(Sic transit gloria mundi!)
阿拉伯人努力钻研天文学,也兴建了绝佳的天文台,他们还把许多乐器带来欧
洲,包括中世纪音乐中知名的鲁特琴(lute)和椭圆形吉他。他们的音乐为西班牙
音乐注入了异国色彩,而这正是西班牙音乐如今的迷人之处。摩尔人把纸引入欧
洲,让印刷有机会发展。玻璃据说是在科尔多瓦发明的,虽然此说可疑,但它确实
在西班牙广泛使用。摩尔人的玻璃器皿和陶器的质量都极优异,其纺织品和瓷砖也
无出其右。摩尔人还为伊比利亚半岛带来了棉、甘蔗、米、棕榈树、桑树和全新的
农业灌溉观念,包括水车和精心设计的灌溉沟渠。他们会使用肥料,还是嫁接专
家,培育出许多新品种的水果花卉。他们建造了巨大的沟渠,大量用水,使安达卢
斯像经过灌溉的玫瑰般绽放。
他们之所以能打造西班牙文明,主要是以成功的农业为基础。在这些沙漠居民
耳里,淙淙水声带着神秘;日常沐浴是穆斯林的一种仪式,如今我们只有在漫步于
他们的宫殿或花园时,才能意识到流动的水在美学上对他们有多么大的意义。他们
最精美的建筑瑰宝和大型的倒映池与喷泉密不可分。因为水流不断,他们才能有美
妙的花园。摩尔人热爱水,很自然地认为,不爱水的基督徒从来都不洗澡。“他们
自从出生被洒水后,这辈子再也不用洗浴。” [5]
穆斯林虽以开明包容的作风统治西班牙,但非信徒必须缴纳特别的所得税,在
法律上也没有得到完全平等的对待。许多基督徒显然是为消除不平等而改信了伊斯
兰教。摩尔人没有带女人来西班牙。第一代摩尔士兵全都娶了西班牙妻子,因此第
二代穆斯林已有一半的西班牙血统。随着时间流逝,原本的摩尔血统变得极稀薄,
子女也往往学习母亲的语言。新的侵略者越过海峡而来,种族融合十分明显地表现
在这些人的外观上,尤其是在安达卢西亚。
穆斯林统治伊比利亚半岛早期,会强征女奴进后宫;后来异族通婚在半岛各地
变得十分普遍。许多埃米尔和哈里发都规定贡品中要有来自加利西亚的金发碧眼的
美女,加利西亚的女奴往往供不应求。因此,后来有些哈里发是蓝眼珠的。摩尔人
和基督徒的贵族和王族也经常通婚。罗德里戈王的遗孀后来嫁给了穆萨将军的儿
子,佩拉约的妹妹也嫁给了摩尔人。卡斯蒂利亚和莱昂的阿方索六世娶了塞维利亚
哈里发的女儿为妻。曼苏尔有两个妻子是基督教公主。其中之一是由纳瓦拉国王送
给曼苏尔的,国王希望战胜的摩尔军队不要侵门踏户。这个信奉基督教的女孩后来
成为科尔多瓦最虔诚的穆斯林之一。莱昂国王韦尔穆多(Vermudo)也把女儿嫁给
穆斯林领袖。除了王室和上流社会的通婚之外,成千上万的民众也纷纷仿效。几个
世纪以后,当西班牙人来到美洲新大陆时,他们的士兵也认为与当地的印第安人交
往或结婚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在西班牙的阿拉伯人对知识的追求,使他们在这方面毫无疑问地成为中世纪世
界的领导者。遭西哥特人残酷迫害的犹太人,在摩尔人时代又繁荣起来,许多人从
东方来到科尔多瓦定居,科尔多瓦成了中世纪希伯来文的学习中心,也是历来最知
名的希伯来学术中心。科尔多瓦的塔木德学校(Talmudic school)扬名全欧,犹太
人受到各方重视和信任,经常被任命为各摩尔王国的使节,许多犹太人在社会和政
府都担任要职,科尔多瓦许多哈里发有犹太人医生。10世纪阿卜杜勒-拉赫曼三世
的财政大臣和大使就是犹太学者哈斯代·伊本·沙普鲁特(Hasdai ibn Shaprut)。犹
太人萨穆埃尔·伊本·纳格瑞拉(Samuel ibn Nagrella)在之后那个世纪成为格拉纳达
国王的大臣;他的职位后来传给儿子。11世纪萨拉戈萨国王也有另一位犹太大臣。
后来在西班牙的希伯来知识分子的声名比这些人还大,譬如伊本·以斯拉[Abraham
ibn Ezra,英国诗人罗伯特·布朗宁(Robert Browning)曾称颂他]、马拉加的伊本·
加比罗尔(Ben Gabirol of Malaga)、托莱多的哈列维(Yehudah ha-Levi),以及
这些人中最出名的,科尔多瓦的迈蒙尼德。
11、12世纪,狂热的阿尔摩拉维德人和阿尔摩哈德人入侵,许多犹太人惊惶地
逃到北方基督教的地盘,那里的西班牙国王对他们尊重宽容,直到15世纪费尔南多
二世和伊莎贝拉一世时代。西班牙人遵循阿拉伯习俗聘用犹太医生、科学家、税
吏、法官、外交官和公共事务官员。犹太人经常向摩尔统治者收取他们应给基督教
国王的贡金,也会替摩尔统治者收取基督徒的贡金。他们是值得信任的中立使者。
13世纪卡斯蒂利亚-莱昂知名君主“智者”阿方索(Alfonso the Learned)身边的希伯
来学者,为这个中世纪宫廷增添了知识的氛围,此时在西班牙占上风的已从摩尔人
变成基督徒。
[5] J.B.Trend,The Civilization of Spain ,Oxford Univ.Press,London,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