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中世纪的城镇生活（3）

　　中世纪西班牙的生活与当时其他欧洲国家有很大不同。摩尔人、犹太人、摩尔裔基督徒及其他混血族裔，再加上这些族群的文化，使西班牙从根本上不同于其他国家。长达8个世纪的收复失地运动，孕育出社会、经济和政治有机体系的各层面，也进一步扩大了这些差异。封建制度是领主与诸侯之间界定双方义务的固定契约，在伊比利亚半岛上，从不像欧洲其他地方那样深入和普及。一个不断在移动的文明，不停地扩张、战斗、借胜仗累积、紧缩开支、整合统一，不可能安定下来，接受封建制度严格的阶级划分。

　　在西班牙，城镇本身，特别是那些建立在从摩尔人手中夺来的新领土上并获得特权的城镇，在国民生活里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费尔南多·德洛斯·里奥斯（Fernando de los Ríos）指出，中世纪西班牙共有12525个大小城镇和村落，得益于当时存在的多种形式的公有制；这是一种生产资料和分配资料归合作社或社区所有的制度，其特色在今天西班牙北部的一些社区依旧可见。这些城镇的居民享有的个人自由，比欧洲除英格兰以外的任何其他国家的人民都要多。

　　征服者开发新城镇的过程不难想象——无论是刚攻下的还是从头开始建立的城镇。战斗一结束，就开始定居。城镇霎时活跃得有如蜂巢，日常所需和安全措施必须随机应变，火速建立。必须立刻建造或修补城墙，使之更坚固；必须兴建房屋、修建教堂、挖井、耕种、采买牲畜以及放牧。在最初忙乱的兴建之后，接着是进一步的美化。房屋变得更舒适，教堂建得更美丽。新城镇必须吸引新居民，必须取得适当的补给，而且有防卫的武力。

　　重新征服的城镇会被分为不同的区，各区都属于特定行业，工人纳入行会，由他们自己推举的官员和自行制定的法律监管。从10世纪至14世纪，体力劳动依然被视为光荣的职业，有些优秀的工人会获得晋升成为骑士。但后来卡斯蒂利亚人认为用双手做工形同失去社会地位。体力劳动于是只有摩尔人或犹太人从事。

　　在新城镇里，一切都得在敌人有可能攻击的威胁下，不眠不休地完成。一直要到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后，新居民才觉得战线确实已南移，他们终于可以过起日常的生活。即使如此，也谈不上永远的安全。冲突依旧持续，就算不必守卫他们的城镇，也得守卫他们的国家，因为他们必须征服摩尔人。因此城镇居民以士兵的必需品为主要考虑。许多居民从敌人那里抢来的财富足以添购马匹和武器，从而成了骑兵“绅士”，晋升到更高的社会地位。这些人大多成了没有土地和权力的“小村庄贵族”。他们的财富和权力来自他们拥有的武器。享有不同形式的社区所有权和对新经济的控制权，让他们有了一种团结感。

　　集体所有权的表达方式之一是合作农场（ejido）。这种中世纪机构后来被带到新大陆，而且至今依然盛行于墨西哥。ejido可译为“村子共有”；此词源于拉丁文的exitus，意思是“在出去的路上”，因为这些社区的土地通常位于村庄的外围。在西班牙，合作农场只占公有土地的一部分，专指一小块界线明确的土地，用作全村兽栏、打谷晒谷的公共场所，以及垃圾堆和屠宰场。除了这些公有的合作农场之外，西班牙村庄通常还拥有林地、溪流和湖泊，一些牧场和田地。居民包括工匠师傅、农民、商人。在早期的卡斯蒂利亚自由村庄，贵族无疑是不受欢迎的人物（personanon graia）。

　　另一方面，贵族和骑士团等宗教组织拥有属于自己的广大领土，这些土地上的农民境遇往往非常悲惨。这是领主（非封建）制度，地主统治他的土地和居民，双方没有互惠协议。西班牙社会就是最先在这样的地区分为两大阶级——地主和劳工。自由城镇的居民和贵族之间经常发生摩擦。自由乡村很自然地与王室结为盟友，因为王室也感受到来自贵族强权的持续威胁。西班牙贵族为巩固自己的地位，在13世纪开始了长子继承权（mayorazgo）的传统，后来经过一番修改，也被其他欧洲国家采用。mayorazgo的意思是长子应继承父亲全部的财产，而非将财产分配给所有的子女。这种只重一个孩子的做法，使西班牙原本就负担很重的大庄园主制度更加严苛。

　　14、15世纪，卡斯蒂利亚发生了严重内乱，甚至出现无政府状态，各城镇不得不设法保护自己。个别城镇几乎无力反抗强大贵族，因此联合起来组织了城镇兄弟会（Hermandades），以确保和平。阿兰-勒内·列萨热（Alain-René Lesage，18世纪法国作家）的读者应该很熟悉这个词，他在代表作《吉尔·布拉斯》（Gil Blas ）描述主角的丰功伟绩时，一再用到这个词。城镇兄弟会是以神圣的联盟和公约组织的城镇联盟，目的是在无政府状态下合作防卫。1295年的城镇兄弟会由34个城镇组成，到了1315年的联盟则有100个村庄和城市。城镇兄弟会拥有专属的警察部队，无论违法者逃到哪里，他们都有权追捕，并立即审理和判刑。城镇居民在城镇兄弟会的警力撑腰下，有时能对贵族发动真正的战争。中世纪卡斯蒂利亚乡镇就以这样的方式茁壮成长起来。

　　因此，尽管欧洲其他地区大城市的居民在封建奴役中受折磨，但卡斯蒂利亚城镇联盟的成员在和平时期有自己的法律和地方官保护，在战争时也受自己的军官指挥——他们充分享受自由人的一切基本权利和特权。 [6]

　　国王支持这些城镇联盟，尽管联盟自己追求的正义似乎有损国王威权。其原因有二：第一，这些城镇兄弟会合力对付的主要是国王的大敌——贵族；其次，这些城镇本身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如果否定它们，就等于疏远了一群有权有势的子民。

　　有了这些豁免权，卡斯蒂利亚城镇在中世纪欣欣向荣的程度，唯有意大利城镇能与之媲美。早期与阿拉伯人的接触，确实让他们建立了更好的农业体系，在机械技艺方面也达到其他基督教国度所不及的灵活性。 [7]

　　卡斯蒂利亚最初几代的村民以战士和牧羊人为主；战士是出于需要，牧羊人则是因为没有足够人手从事大面积开垦。他们是冒险家，否则就不会放弃原本在加利西亚、阿斯图里亚斯、坎塔布里亚和巴斯克地区的宁静家园。西班牙人总无法放下牧羊民族的心理，这种民族经济很基本，因此在古代的阿斯图里亚斯和附近地区，常会用羊代替金钱。当这些地区的居民向南迁移，他们仍想当牧羊人。收复失地运动使他们有了辽阔的空地，尤其是夺得科尔多瓦（1236年）和塞维利亚（1248年）之后。这促进了乡村畜牧社会的发展，而对工业发展的缓慢过程不太关心。品种优异的美利奴羊（merino）是他们的重要产品，再加上肥沃土壤生产的农产品和简单制造业的发展，形成了一种可获利的商业基础。美利奴羊最早可能是在11世纪由摩尔人引入西班牙的。不过，品种的重大改良始于1394年，当时兰开斯特的凯瑟琳[8] 带着一群英格兰的美利奴羊当作自己嫁给西班牙王储的嫁妆。时人公认美利奴羊的毛，远比任何其他国家出产的羊毛更美丽细致。附带说明，merino一词源于benemerinos，意思是“流浪”，是一个阿拉伯部落的名字，他们随四季变化到处迁移。14世纪中叶，西班牙发生可怕的腺鼠疫，人们大批死亡，从而留下大片无人居住的可以作为牧场的土地，这也间接促进了牧羊业的发展。

　　收复失地运动不仅是两个信仰之间的冲突，也是“基督徒的羊与阿拉伯人的马”一决高下的斗争。当“圣人”费尔南多三世攻下科尔多瓦和塞维利亚，并占领拉曼查、埃斯特雷马杜拉和安达卢西亚的广大土地时，羊的地位胜过了马。“智者”阿方索成立梅斯塔荣誉会（mesta，全国性游牧畜牧业从业者同业公会）认可这场胜利的重要性，该组织为牧羊业的发展带来王室的坚定支持。征服新世界后，马再次居于上风。梅斯塔荣誉会是牛羊的主人组成的合作组织，管理饲养、放牧、出售牛羊及其产品，促进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它和行会与相互合作的城镇兄弟会有相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