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比利牛斯山地区 ,在坎塔布里亚之东,由3个地区组成,始于西班牙这头
的比利牛斯山并往南延伸。这3个地区分别是纳瓦拉、阿拉贡和东岸的加泰罗尼
亚,其中加泰罗尼亚的首府是繁荣的巴塞罗那。由纳瓦拉向东来到加泰罗尼亚,就
是从一个沉默寡言、头脑冷静、爱跳霍塔(Jota)舞的传统农民之乡,前往一个因
海洋致富、精打细算、有商业头脑的企业家的地区。加泰罗尼亚人就是西班牙的苏
格兰人,他们勤勉精明,但也节俭到夸张的地步,至少传闻如此。不过这未必是事
实,苏格兰人之说亦然。
风景优美的纳瓦拉首府潘普洛纳,位于比利牛斯山脚下的壮丽景观中,向北仅
28英里就是知名的龙塞斯瓦列斯山口(Roncesvalles),正是骁勇善战的罗兰和查
理曼的后卫军与西班牙人对阵的传奇战场。这一路都是高山景色:松树、野玫瑰、
淙淙瀑布和孤寂的山峰。在法国史诗《罗兰之歌》(Song of Roland )中,200岁的
查理曼甚至可以命令太阳静止不动。大主教特平(Turpin)即使已经濒死,依旧用
剑杀死了400名士兵,罗兰率领60个人杀得10万大军落荒而逃。最后勇敢的罗兰意
识到自己必死,于是用力吹响号角直到太阳穴爆裂。没有人能杀死这位勇敢的骑
士,他是死在自己手里的。西班牙文学中没有这样的角色。西班牙人是现实主义
者,熙德的史诗描述的是刚强可靠的英雄,扎根于他那个时代的严峻现实。
比利牛斯山之乡到处都是历史悠久的回忆和纪念物。每个村庄都让人想起一场
战斗。在卡拉奥拉(Calahorra),古罗马名将塞多留(Sertorius)对抗庞培
(Pompey); 在 图 德 拉 (Tudela), 法 国 人 打 败 了 卡 斯 塔 尼 奥 斯 将 军
(Castaños); 在 南 方 几 英 里 的 努 曼 提 亚 (Numantia), 大 西 庇 阿 (Scipio
Africanus)遇到了勇气令罗马人惊叹的劲敌;在纳瓦雷特(Navarrete),“残暴
者”佩德罗一世(PeterⅠ the Cruel)征服了特拉斯塔马拉的恩里克(Henry of
Trastamare);在阿拉贡的萨拉戈萨(Saragossa),全城死守,抵挡住了拿破仑的
法军将近一年。这里有罗马和阿拉伯的废墟和中世纪的遗迹,历史和传说代代相
传。这个地区的风貌时时不同,但壮观的比利牛斯山是永恒的背景。萨拉戈萨周围
是绿色的田野,但更远处却只有起伏的平原,荒芜而贫瘠。
埃布罗河沿着铁道一路奔腾而下,时而近得仿佛火车就要直潜而下,时而又远
得如同在高处和两岸树丛中穿梭的银链。眺望远处是一连串蓝色的山峦,其上则是
比利牛斯山的白色顶峰。图德拉附近可见一条运河;经过卡斯特洪之后,乡野变得
郁郁葱葱;继续前行,干旱的平原生长着橄榄树,原本枯黄干燥的旷野点缀着些许
活泼的葱茏。远方的山顶上是巨大的城堡废墟,矗立着七零八落的高塔,就像匍匐
倒地的巨人的巨型躯干,依旧让人心惊胆战。 [15]
东北海岸的大都会巴塞罗那位于高山环抱的海湾。城外几英里就是蒙特塞拉特
(Montserrat)修道院,这是瓦格纳的歌剧《帕西法尔》(Parsifal )中,传说存放
圣杯的地点。蒙特塞拉特是地处荒野的山区隐居地,寂静如冰山,周围环绕着冠状
石头,就像无人居住的星球。在这个僻静而神秘的地方,圣依纳爵·罗耀拉
(Ignatius Loyola)以灵魂向上帝起誓,从此开始为基督教献上终生,耶稣会就源
自这个誓言。他们称蒙特塞拉特圣母为“4月的玫瑰,山中的黑色圣母”。她是加泰
罗尼亚的守护神,因岁月久远,经烛火烟熏而变黑。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
[16] 在世时曾9次来此参拜,征服墨西哥的消息传来时,他也正在此地。查理去世
时,手中紧握着来自这个圣地的蜡烛,他的儿子腓力二世亦然。
三、卡斯蒂利亚高原 ,坐落于西班牙中部,在比利牛斯山以南,坎塔布里亚
区以东更靠近内地之处。它的西边是埃斯特雷马杜拉(Extremadura),乃是新卡
斯蒂利亚的延伸,再过去就是葡萄牙。卡斯蒂利亚高原包括了古老的莱昂、旧卡斯
蒂利亚、新卡斯蒂利亚和高原最南端的拉曼查(La Mancha)。堂吉诃德和桑丘就
来自拉曼查。如今火车呼啸着穿过这片已经开垦的土地,而在过去,塞万提斯笔下
的男主角和他健壮的侍从在此大战风车,驱散了一群咩咩叫的羊,把它们当成摩尔
人大军。当火车或汽车一路狂奔之际,乘客可以望到远方高高低低的淡紫色群山。
我们已描述过卡斯蒂利亚地区,不过由内部观察这块西班牙的心脏之地,也许
能为我们的理解更添深度。卡斯蒂利亚高原的人口大半聚集在村落、乡间和城镇
里,这些地方彼此相隔甚远,到处尽是荒无人烟。西班牙这一地区的人们尽量避免
平原上的孤寂,就连农民也成群聚居。这样的紧密为邻让他们有安全感,因为长久
以来对抗摩尔人和彼此征战的历史,使他们满怀恐惧。在战乱之时,他们住在城镇
里,以便躲避烧杀掳掠的军队。卡斯蒂利亚的乡下和加利西亚与阿斯图里亚斯截然
不同,往往渺无人烟。农舍成群围在教堂附近,一方面互相取暖,一方面也是为了
对抗严酷的大自然和高原的寂寥。村民经常得骑着骡子长途跋涉,才能到达耕作的
田地,而每一块田地又和其他相距甚远。在劳动的时候,每个家庭都与其他家庭隔
绝。
夜幕低垂时,农民骑上骡子,身影映着黯淡的天空,哀伤而缓慢的歌声在清爽
的空气中渐渐远去,化入无尽的高原沟痕之间,这样的景观扣人心弦。
在漫长的冬夜,主仆聚在一起十分平常,后者随着手鼓急切单调的敲击或古老
歌谣的声音起舞。
到这些村庄或城镇里去走走,在那里,生命在单调的时间里缓慢而平静地流
动;在那里,你会发现活着的灵魂,在其短暂的存在之下,蕴藏着永恒的本质,而
卡斯蒂利亚的内在历史就是从中编织出来的。 [17]
卡斯蒂利亚人性情严谨而节俭,他们对严寒酷热均能忍耐,身强体壮,散发出
遭废黜国王的尊贵。他们的冷静和坚忍声名远播。他们天生是现实主义者,言语简
洁,吃苦耐劳。他们不容易接受新思想。他们的歌悲凄,以拖长的音符歌颂草原,
就像耕犁的犁头徐缓地穿过坚硬贫瘠的土地。他们的生命力坚强内敛,他们的高原
一望无际、广阔澄明。卡斯蒂利亚从来没出过任何风景画派。
四、安达卢西亚 ,西班牙的南部,这里是摩尔文化传统最强大的地方。格拉
纳达、科尔多瓦和塞维利亚是最著名的城市和省份。摩尔人称此地为安达卢斯
(Al-Andalus),意思是汪达尔人(Vandals)的地盘,安达卢西亚这个名字就是由
此而来的。这是西班牙的非洲部分:位于沿海平原后方的高山、连绵起伏的丘陵和
橄榄树林、引水灌溉的肥沃谷地、地中海气候——这一切都是北非的特色。陌生的
古老山丘包围着公路,在到达城镇之前往往有古老的城堡废墟伫立,静静地见证中
世纪或摩尔人的过往。在格拉纳达肥沃草原四周是一年四时积雪覆盖的山峰。此地
有甘蔗和烟草田,也有棕榈树、夹竹桃、桃金娘、白杨、康乃馨、蓝雪花和九重
葛。科尔多瓦在炎炎烈日下难以喘息,而在塞维利亚的人也四处寻找凉荫休憩。这
里是暖风鸟鸣之地,这里是干燥、炎热、夏日之地,生活着快活感性的民族,他们
有毋庸置疑的非洲血统。夜里常常能听到吉他颤抖的音符,和西班牙南部深歌
(cante jondo)怪异的曲调。
安达卢西亚的歌曲被归类为深歌,和西班牙其他地区的歌曲截然不同。它们是
狂放的哀歌,是对爱情、哀伤、失去和宗教激情的悲叹,从这个地区非洲-摩尔-希
伯来混合的文化中自然生成。它们滑动而破碎的音符、尖锐的颤音通常以刺耳哭喊
表达,它们用西班牙弗拉门科吉他弹断奏伴奏,这些特色表现在声音上,就像是尖
锐箭头射出滑翔摇动的轨迹。这些歌曲表达乞求宽恕的宗教请求时,被称为
saetas,意即歌曲的“箭头”。这些歌曲并非吉卜赛人原创,因为早在15世纪初吉卜
赛人到达西班牙之前,罗马作家就已提到它们。但今天,吉卜赛人的确以特别精准
又惟妙惟肖的优雅来表演这些歌曲,他们似乎到哪都有这种本领。
五、东岸地区( Levant),是五大西班牙地区的最后一个,主要包括狭长的海
岸地区巴伦西亚,在数个世纪前由西班牙的民族英雄熙德从摩尔人手中夺得。巴伦
西亚是灌溉区,是西班牙的“绿园”,柑橘和稻米之乡。如果没有灌溉,它就会如干
草原一样贫瘠风化。巴伦西亚的水由古老的水利法庭配给,这个法庭负责这项重要
而敏感的任务已有近千年的历史。这里是地球上最多产富饶的地区之一。
巴伦西亚濒临大海之处散发着蓝色地中海的光芒。海岸后方的灌溉“绿园”是一
望无际的墨绿色柑橘树林,一条红土路迤逦其间,四处散布着玫瑰红、蓝色或闪闪
发光的白色小屋。芬芳的花朵和果实映着浓密的树叶,成千上万的小金球点缀在树
丛中。巴伦西亚小说家布拉斯科·伊巴涅斯(Vicente Blasco Ibáñez)精彩地描述
道:
湛蓝的天空宛若精致的丝绸。海岸边是有棱有角的山峦,陡坡重重,高耸入云
的塔宛若多雷(Doré)的画。在更远方的内陆,仿佛飘浮在山脚下树丛碧湖上方
的,是紫雾笼罩的另一座更遥远的山脉。不断浇灌致使水汽弥漫,太阳在其中穿
行。
离开已开垦的平原几英里后,景观丕变,突然之间又展现出卡斯蒂利亚高原荒
芜坚硬的一面。
巴斯克作家巴罗哈曾这么描写东岸的游历:
我曾与两位熟稔的神父一起前往巴伦西亚,一路上谈到了我们各自的家园;他
们称颂巴伦西亚平原,我则回答说,我更喜欢山区。正当我们经过钦奇利亚
(Chinchilla)附近光秃无树的山丘时,他们其中一位对我说:“这一定让你想到了
你的故乡。”我愣住了。我怎么能把这样干燥荒芜光秃的岩石,和故乡巴斯克温润
碧绿的景色联想在一起呢?可想而知,这位神父心中的景观印象只是山的概念,他
无法像我一样区分长满了青草树木的绿色山坡,和干燥岩石构成的枯旱山坡。 [18]
这就是西班牙各种各样的面貌,尽显其神秘壮丽。我们无法找出各地在地理、
地貌或气候方面的共同点。就连西班牙的语言也缺乏统一。宗教虽曾统一西班牙
人,但现在又有分歧。有人曾说,在西班牙,每个人都跟随教会,只是其中一半人
手捧蜡烛,另一半人则拿着棍棒。因此,尽管佛朗哥政权拼命努力,但古时的统一
再也没能恢复。无形的西班牙特质的基础总是存在,那就是西班牙性。也许这个国
家的精髓在于它朴素的力量、永恒的生命力,但这也是难以捉摸的特质。不管是什
么,在哪里,西班牙的统一性只在于历史的核心架构和共同的命运。然而,这里尽
管粗糙、原始、贫瘠,却满是泥土的气息和恣意生长的花朵,“野生植物遍布,散
发着蛮荒的魅力,哪怕没有其上的居民,这个半岛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力量,伟大
的存在”。 [19]
[15] Edmondo de Amicis,Spain and the Spaniards ,Putnam,New York,1881.
[16] Charles V,即西班牙国王查理一世,后文中统一为查理一世。
[17] Unamuno,Essays and Soliloquies ,Knopf,New York,1925.
[18] Pío Baroja y Nessi,Juventud,egolatría ,called in English,Youth and Egolatry ,Knopf,New York,1920.
[19] Salvador de Madariaga,Spain,a Modern History ,Praeger,New York,19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