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字架、新月与星星（2）

阿卜杜勒-拉赫曼想建造傲视阿拉伯世界的清真寺。他满怀穆斯林狂热，从许

多地方找来了建材。从法国和西班牙的几栋罗马和西哥特建筑拆下圆柱，运来当作

内柱，其他材料则来自更古老的迦太基遗迹。东罗马皇帝利奥四世（Leo IV）从君

士坦丁堡派出一群技巧娴熟的师傅，带着16吨的小石块来制作镶嵌图案。柱子是用

多种多样的材料制成的，比如不同颜色的大理石、碧玉、斑岩和角砾岩。由于它们

的高度各异，有些被埋到地面下，有些则加上基座垫高，然后在上面添加科林斯式

柱头，这样一来，所有柱子的高度都达到了13英尺。每一排柱子上方都有一层大约

同高的马蹄形拱券，上方还有另一层拱券。抬头仰望，看到的不是哥特式教堂辽阔

的空间，而是一片凉爽森林里交缠的优雅树枝。

随着科尔多瓦人口的增加，清真寺的规模必须扩大。原本的长方形空间扩增了

三次。阿卜杜勒-拉赫曼二世（822-852年）顺着河的方向加长了走廊；第二次的扩

建工程则是由哈卡姆二世（Alhakem II，961-976年）按照同一方向修建，使清真寺

在原本的规模上扩大了一倍；最后一次扩建则是由曼苏尔（Almanzor）主持，他又

增加了8条走廊，还扩大了种满橘子树的外庭。

完工后的清真寺占地面积很大，长590英尺，宽425英尺，其中三分之一是建筑

外的封闭庭院。庭院里面有一座美丽的喷泉，供信徒在入寺前净身。寺的外墙是肉

桂色的朴素灰泥；门、细长的宣礼塔和盛开的橘子树是仅有的外观美化。如今清真

寺朴实的外墙比较像堡垒，而非一个做礼拜的场所。

清真寺内部美不胜收，是一座精致的柱林，原本至少有1200根柱子。而且无论

朝哪个方向望去，视线都会迷失在成排的柱子里。头顶上并没有高耸的屋顶，让人

能专注于这座质朴又五颜六色的石造天堂。在摩尔人的时代，建筑的墙有许多门，

有多少排石柱，就有多少门，每当清真寺使用时，门总是大开。屋外种植成排的橘

子树延续了室内的柱子的线条，把人造的内部天地和神造的外在世界联结在一起。

基督徒在1236年征服科尔多瓦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大部分的出入口用石头

封住，使室内变得晦暗，然后抛售庭院和橘子树。他们把这座清真寺当教堂用，接

下来300年都没有重大改变。一直到查理一世在位时，有位狂热的地方主教请皇帝

批准拆除建筑的中心，改为安置16世纪风格的大型唱诗席。科尔多瓦市议会大怒，

威胁说谁胆敢碰他们心爱的建筑，就处死谁，毕竟他们拥有这座大教堂已3个世纪

了。主教最终获得皇帝许可，不顾市民激烈反对，强行设置唱诗席。唱诗席迄今依

旧存在，破坏了美丽清真寺的建筑纯正性，但整座建筑是如此之大，踏进建筑的人

甚至可能发现不了这个突兀的存在。查理一世后来看到完工的成果时，据说他曾表

示：“你为了建造本可建在任何地点的建筑，破坏了这栋独一无二的杰作。”然而，

若非添加了这个部分，可能整栋建筑都会被摧毁。

原本铺在地板和内墙上的镶嵌图案、瓷砖和大理石，如今全都消失了，灯具和

布帘也不复见。色泽美丽、精雕细刻、涂上彩饰的镶金杉木天花板已经被涂抹破

坏。曾经覆盖地板的缤纷瓷砖不知去向。主礼拜殿原本的镶嵌画还留着，散发着难

以言说的细腻的明亮光彩，给人的整体印象是混合了蓝、绿、暗红和金色的阿拉伯

风格织锦刺绣，轻盈又色彩斑斓。米哈拉布 [4] 是八角形的凹壁，其中7面是白色大

理石，上方则是一大块木头，底面雕成贝壳形，据说这是能创造理想声音效果的形

状。原本有一本镶着珠宝的巨大《古兰经》，放在由象牙和乌木、沉香木和檀香木

等珍贵木材打造的讲坛上；6位大师傅带着助手辛勤工作了7年，才完成这个讲坛的

雕刻与装饰。无数信徒来此神圣之处朝麦加礼拜，墙边实心的大理石地板被他们的

膝盖跪出了一大块凹陷。

这座清真寺一度有60名人员负责打扫照顾。300座枝状大烛台中，有一些是用

曼苏尔997年从圣地亚哥大教堂（Cathedral at Santiago）偷来的钟打造而成的，它们

共点了4000盏填满香油的灯。外面的宣礼塔是阿卜杜勒-拉赫曼三世增建的，塔里

有两条蜿蜒而上的楼梯，在塔顶上交会，宣礼员就站在那里呼唤信徒礼拜。该塔有

一部分在16世纪倒塌，新塔就盖在旁边，今日依旧伫立。

科尔多瓦的大清真寺比其他建筑更能显示出摩尔人建筑在西班牙的诞生和兴

衰。这栋长方形建筑占地很大，每一次增建都只拆掉一面墙，扩建过程没有改变或

破坏任何事物。最早的建筑由阿卜杜勒-拉赫曼一世在785年兴建，离摩尔人征服西

班牙还不到一个世纪，与后面的两次扩建相比，原建筑比较粗糙。到哈卡姆二世在

10世纪第二次扩建时，阿拉伯建筑已登峰造极；而曼苏尔的最后一次扩建则显现出

艺术成就的盛极而衰。仔细检视如今尚留在寺内的800根柱子，可看到地中海世界

西部地区曾经存在过的几乎所有建筑风格。有来自北非的迦太基柱、来自西班牙和

高卢的罗马柱、来自西班牙的雕有细腻鸢尾花纹（fleur-de-lis，西哥特艺术的异教

象征）的西哥特式柱，另外也有拜占庭皇帝从君士坦丁堡馈赠的柱子，可能还有罗

马人修的雅努斯神庙里的柱子，那座神庙曾经就在这里，就在知名的“奥古斯塔之

路”旁边，在西哥特人摧毁它并建造圣文森教堂之前，它就矗立在这个地方。因

此，科尔多瓦清真寺以一种其他建筑无法企及的方式，概括了西班牙的艺术史。

穆斯林在西班牙的统治，完全不同于有强大中央集权政府且首都不在半岛上的

罗马统治。在929年阿卜杜勒-拉赫曼三世宣布独立、建立科尔多瓦哈里发国之前，

此地和大马士革有名义上的关系。然而，天高皇帝远，而且阿拉伯人从不像罗马人

那样有严密的组织和高效的政府。因此，西班牙的摩尔帝国几乎是立刻显露出分裂

的特色，也很不幸地成为接连侵略西班牙的摩尔人的战场，每个摩尔人都急着想从

前一拨队伍手中夺取统治权。长期统一的穆斯林政府不存在，除了一段短暂的时

期，摩尔人统治的西班牙都是由几个小王国组成的，就像基督徒在北方所占领的地

盘一样。

摩尔人的统治遭遇了许多叛乱，各个王国之间也经常内战，但也有长期和平的

时候，而且直到13世纪之前，有将近500年的时间，阿拉伯文明维持着欣欣向荣的

局面。最初的侵略者在柏柏尔人乃至斯拉夫人的增援下，维持了对西班牙的统治大

约三个世纪。最后一段这样的统治时期（912-1010年）代表了阿拉伯文化第一时期

的顶峰。当曼苏尔在10世纪和11世纪之交去世后，这段时期随之告终，阿拉伯人似

乎丧失了大半的动力。各地纷纷反叛，分裂成26个小国。1085年，基督徒攻下半岛

的地理中心托莱多，这场胜利被视为自摩尔人711年来到之后最重要的事件。阿拉

伯统治者在疑惑和惊恐之下，紧急向摩洛哥的柏柏尔人求救。柏柏尔人出手相助，

于是刚改信伊斯兰教的大军阿尔摩拉维德人（Almoravides，意为“向神发誓之人”）

在1086年越过直布罗陀海峡。阿尔摩拉维德人是狂热的柏柏尔团体，他们立即把自

己的意志强加于破碎的摩尔人疆土。只是这样的侵略心，甚至连同他们不宽容的态

度，很快就因安达卢斯宜人的土地和文明而沉寂了下去。半个世纪后，来自非洲北

部阿特拉斯山脉的更原始的柏柏尔部族“阿尔摩哈德”（Almohades）涌进这个国度

（1146年），接掌了政府。成千上万的犹太人和莫札勒布（Mozárabes，指住在阿

拉伯人领土上的基督徒）朝北奔逃，加入在西班牙各小王国的教友。摩尔人不宽容

的政策开始削弱国家的力量和完整性。在摩尔人1212年于托洛萨平原（Las Navas

de Tolosa）被卡斯蒂利亚的阿方索八世彻底击败之前，尽管政治情况如此，文化的

进步并不受影响。从那天起，阿拉伯人在半岛上的统治就已注定失败，不过一直要

到200多年后的1492年，格拉纳达才陷落。

[4] 阿拉伯语Mihrab的音译，意译为“窑殿”“壁龛”。清真寺大殿正面墙中央拱门状或阁状建筑，用以指

示穆斯林礼拜的朝向。——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