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基督教王国：十字架与剑（7）

　　这些绝望的文字清楚勾画出西班牙政治的分歧。阿方索十世虽然发现了团结的关键在于宗教，但时机还不成熟，无法派上用场。在统治西班牙时，他也发现让西班牙属于欧洲主流的关键在于学问的复兴，但他对祖国的热爱太过强烈，未能有效运用这个方法。他出版《西班牙通史》及其他可能成为中世纪文学里程碑的作品时，使用的都是西班牙文，而非拉丁文。阿方索十世是他与世隔绝的国家的一个缩影，是无限潜力的种子。种子要两个世纪后才会开出短暂的灿烂花朵，接着花园就消失了。

　　阿方索十世于1284年去世。其子桑乔四世为了登上王位反叛父亲，违背法律，也不顾已故兄长年幼的儿子。许多贵族支持桑乔，他们丑恶的力量再次在国家政治中抬头。对付摩尔人的战争结束了，国王不能再承诺新领土，所以贵族试图通过决定谁坐上王座来维持自己的势力。

　　从阿方索十世去世的1284年，到费尔南多二世和伊莎贝拉一世统治时期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合并的1474年，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这两百年有什么重要性？这段时期绝非文化开花结果、政治平稳安定、经济进步繁荣的时期。阿方索十世海纳百川的宫廷后继无人。建筑成了中世纪晚期这两个世纪中的伟大艺术，托莱多、布尔戈斯、塞维利亚、莱昂等地纷纷兴建起宏伟的大教堂，还有数十座其他的公共和宗教建筑。教堂成了建筑之母，艺术的继母。音乐也因宗教音乐而获得了长足发展。当时欧洲一些最好的管风琴和最棒的管风琴音乐都在西班牙。西班牙培养出的合唱团歌唱水平堪称欧陆之最。这个传统延续至今，尽管单个的西班牙人唱歌不怎么样，但西班牙的一些合唱团体是世界级的，其中许多是由非专业但爱唱歌的人士组成。

　　不过，这两个世纪最主要的成就还是建造大教堂。“圣人”费尔南多三世与托莱多的大主教在1226年为托莱多大教堂奠基。直到1493年，即发现美洲新大陆一年后，这座大教堂才完工。它长385英尺，宽178英尺，巨大的柱子支撑着高耸的天花板。它的外观是哥特式，内部是哥特式和那两百年间西班牙几乎所有建筑风格的混合体，其中也包括阿拉伯风格。许多人都说它有古往今来西班牙大教堂中最美丽的内部。木材精雕的唱诗席举世无双，格列柯所绘的十二门徒、精美的格子图案、主祭坛上方和主教堂外部雕刻的各色人物，全都无与伦比。它的金银宝藏，比如王冠、圣杯、烛台和祭坛装饰品都是无价之宝，同样珍贵的还有被西班牙史上著名主教穿过的刺绣压花长袍。另外还有高达295英尺的高塔，建于1380年和1440年之间，是欧洲最壮观的高塔之一。

　　塞维利亚大教堂的修建时间更长，虽然它主要是在1402年至1506年间建造的，可摩尔人造的钟楼早在1180年就有了。这栋建筑从未完工，它高耸的柱子，美妙的彩绘玻璃窗，和12世纪原是摩尔人清真寺宣礼塔的塞维利亚风标塔，让参观者个个惊叹不已。哥伦布、“圣人”费尔南多三世和他的儿子“智者”阿方索十世也都葬在此地。收复失地运动的历史、博学国王的时代、新大陆的发现都在这座献给上帝的伟大教堂里相连。

　　当塞维利亚地方政要开会规划兴建大教堂时，有人说：“让我们打造一座大到全世界都会认为我们疯了的建筑。”建筑就以此为目标动工了。资金多次耗尽，也有一段时间工程停滞，但总能找到办法继续进行。虽然从建筑意义上来说，它还未完成（譬如缺乏立面），现有结构却能予人完整和巨大无比的感受。拔地而起的巨柱和直冲云霄的天花板，在西班牙无出其右，教人难忘。塞维利亚大教堂是世界第三大教堂，仅次于罗马的圣彼得教堂和伦敦的圣保罗教堂。这栋建筑和西班牙多数伟大的教堂一样，混合了多种风格，包括哥特式、希腊罗马式、银匠式（Plateresque，是哥特式、文艺复兴式和阿拉伯式风格的精致混搭）、阿拉伯式和日耳曼式。窗户则是在佛兰德斯（Flanders）和德意志制造的。

　　这座大教堂最引人瞩目的传统，是圣体节（Corpus Christi）后第八天，由手拿响板的男孩表演的塞斯舞。这具有异教色彩的庄严舞蹈，在教堂内的虔诚信徒面前表演，是仪式的一部分，通常伴随着吟唱。在高耸阴郁而封闭的空间里，产生震撼人心的神秘效果。

　　布尔戈斯大教堂于1221年开始兴建，奠基的又是“圣人”费尔南多三世，工程直到1600年才完成。这栋建筑是哥特式，装饰是银匠风格的，号称拥有西班牙所有大教堂中最完美的外观，哥特风格近乎完美。1450年左右由科隆的汉斯（Hans ofCologne）所建的高达275英尺的双塔，在西班牙独一无二，装饰有众多天使、殉道者、战士、王子、圣人的雕像。双塔以优雅细腻的手法打孔、凿刻，装饰得优雅又细致。其中著名的布尔戈斯基督像宛如真人，有真的头发、眉毛、睫毛和胡须，而且头发和手上都有血迹。这座宏伟的大教堂里还有许多熙德的纪念物，因为他的家乡就在此地。佛朗哥将军在西班牙内战期间，选择布尔戈斯为政府的中心，原因不难想见。这里的大教堂是中世纪基督教西班牙的缩影。游人较少的莱昂大教堂则建于1205年至1400年间，是西班牙不为人知的荣耀。唱诗席东北角巨大墙面上的彩色玻璃窗，为这座建筑带来缤纷的光线，轻盈优雅，西班牙没有其他宗教建筑可与之媲美。它就像美丽的蝴蝶，精致的翅膀上映着阳光。

　　西班牙的大教堂给人两个非常强烈的整体印象：首先，从外面不是看它们最好的角度。它们的四周都是杂乱无章的石造建筑。它们的地理位置甚至不是最好，譬如城市最高点。它们就像精雕的巨岩一样，从坚硬、粗糙、崎岖不平的地上冒出，外表并不起眼，也没有适当的视角。可是一旦走进室内，印象就完全不同了。当眼睛终于习惯室内的阴暗，就会看到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这里是西班牙的内在世界，是阴暗与挑高的世界，有不可思议的规模和难以比拟的美。这是多种风格和文化美妙融合的天地，是极为庄严、高贵且信仰深刻的世界。再没有别处可让我们连续观察这种从西班牙性格外显的庄严和克制中诞生出的西班牙的内在精神财富与尊严。

　　这些宏伟的西班牙大教堂，以及伴随它们的无数美丽修道院、庇护所和教会，象征着西班牙正在形成的宗教统一，它终有一天会影响政治和社会制度。不过，这在教堂建起时还并不明显；当时的政治并不稳定。西班牙的国王和王子一再血腥地争夺王位，王公贵族则趁机利用局势。王室倒行逆施成了常规而非例外，在佩德罗一世执政期间（1350-1369年在位）达到巅峰。佩德罗15岁时继位，和他的5个私生兄弟立即展开无情斗争。佩德罗使全国腥风血雨，据说至少谋杀了12人，包括一位主教、几个堂兄弟、朋友、同父异母的兄弟，还包括他自己那位来自法国的王后。

　　他的兄弟，特拉斯塔马拉的恩里克（Henry of Trastamare，史称“私生子”恩里克二世）获得的支持足以篡位，于是佩德罗请求英国著名的“黑太子”（Black Prince，英王爱德华三世之长子）的帮助。英国人的支持使他重获王位，但黑太子因厌恶盟友的残酷行径而离开西班牙后，恩里克再次起兵反抗国王。两兄弟在战场相遇，佩德罗被杀，终年34岁。两人的对战并非王子之间的公开英雄战斗，而是发生在寒冷营地的一个破烂帐篷里。在短暂激烈的徒手搏斗之后，恩里克用匕首插进兄弟的胸膛，继承了他的王座。

　　佩德罗死后留下了三个私生女、一片血腥，还有仇恨与荒淫的传说。他号称拥有无数后宫佳丽，不过独宠玛丽亚·帕迪利亚（María Padilla）。帕迪利亚鼓励他残杀兄弟。他虽在胁迫下娶了法国的布兰奇公主（Princess Blanche），却几乎立即抛弃了她。佩德罗公然宠爱情妇帕迪利亚，迫使大臣们不得不接受她。他的宫廷成为阴谋诡计、钩心斗角、蓄意谋杀和人伦崩坏的渊薮。

　　西班牙政府沦落成卑鄙又龌龊的政府。“圣人”费尔南多三世的英雄盛世不再。

　　阿方索十世对知识的热忱一去不回。以法律和秩序维持王室继承的希望也已破灭。

　　不再忌惮摩尔人威胁的西班牙把好斗精神用在自己身上，结果就是自我毁灭。

　　可以说，“残暴者”佩德罗象征着摩尔人的感官享受和卡斯蒂利亚的权力追求之间的冲突，这样的冲突将西班牙王室一分为二。他代表着摩尔人和卡斯蒂利亚人最恶劣的特质，成为摇摇欲坠的社会秩序的可鄙象征。幸好佩德罗的后继者中有更坚强的国王，带领悲惨的国家走出困境。但这个过程耗费了100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