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黄金时代：哈布斯堡王朝的政治与社会秩序（1）

　　第七章　黄金时代：哈布斯堡王朝的政治与社会秩序
 

　　其他国家产生了制度、书籍，我们则留下了灵魂。

　　——米格尔·德·乌纳穆诺

 

　　西班牙人常把天主教双君的统治时期（1479-1516年）称为他们历史上的黄金时代，因为西班牙在当时有巨大的潜能；而外国人普遍认为查理一世及其子腓力二世统治的时期（1516-1598年）才是西班牙历史上的巅峰。两者的分歧在于看问题的视角不同。西班牙人是假设西班牙人的统治继续且不参与欧洲各国的政治的情况下会怎样；而外国人则是看到16世纪西班牙帝国的规模明显较大，财富较多，便以此为判断的依据。

　　但还有另一段黄金时代，其时限和上述两段时期皆不完全重合。这就是西班牙文学和艺术上知名的“黄金时代”（Siglo de Oro），它开始得较晚，持续得更长。这个黄金时代的许多杰作，都在17世纪腓力三世、腓力四世（Philip IV），以及“中魔者”查理二世（Charles II the Bewitched，让哈布斯堡王朝不光彩地结束的人）的昏庸统治时期出现。在这段政治逐渐走下坡路的时期，尽管国家在欧洲的霸权式微，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艺术繁荣。塞万提斯、洛佩·德·维加、卡尔德隆·德拉·巴尔卡（Pedro Calderón de la Barca）、格列柯、委拉斯开兹、牟利罗（Bartolomé EstebanMurillo）及其他许多人，为西班牙的文学和艺术带来了荣耀。他们的伟大作品可说是坟墓上精致的花环。因为他们，西班牙的文化才获得精彩展现，并被世人记住。

　　西班牙生活的这个层面值得以专门的章节介绍，但在进入珍贵的艺术花园之前，我们应检视它们扎根的社会和政治土壤。

　　西班牙国王查理一世（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1500年生于佛兰德斯，母亲是费尔南多二世和伊莎贝拉一世的女儿胡安娜（Juana），父亲“美男子”腓力（Philip the Handsome）是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成员，也是西班牙史上第一位哈布斯堡家族成员。腓力王子潇洒英俊，对女性有极大的吸引力。他的妻子胡安娜是醋坛子，疯狂地嫉妒，两人经常争吵，闹得整个宫廷沸沸扬扬。

　　伊莎贝拉女王去世（1504年）后不久，“美男子”腓力掌握了卡斯蒂利亚的王权。其实，他的妻子才是合法的女王，但她渐渐丧失了理智，无法执政。腓力（在当时成为卡斯蒂利亚的腓力一世）受到庞大的勃艮第军队的支持，而且卡斯蒂利亚人起初也支持他，因为他们不满阿拉贡的费尔南多摄政。面对这样的反对，费尔南多选择暂时退出权力舞台。

　　“美男子”腓力的短暂统治时期动荡不安，使得卡斯蒂利亚的支持者立刻与他划清界限。几个月后他去世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费尔南多回归，担任卡斯蒂利亚的摄政王（1506年），他的外孙查理当时年仅6岁。

　　查理的母亲胡安娜因英俊丈夫的去世而大受打击，严重忧郁，终生未愈。她跟着丈夫的棺材长途跨越西班牙，不止一次强开棺盖，确定遗体没有被人乱碰。胡安娜被认为已丧失心智，人称“疯女”。因此，查理王子可说年纪很小就失去了双亲。

　　查理在佛兰德斯受教育，因此在费尔南多1516年去世， [1] 由他接任西班牙王位时，他并不会说西班牙语。人们对于他的即位冷漠相待。幸而大主教希门尼斯·德·西斯内罗斯，也就是强迫格拉纳达的摩尔人改宗基督教的那位主教，紧握摄政的位子，直到查理抵达为止。有些心存反叛的贵族质疑主教凭什么摄政，希门尼斯指着议事厅下方一长排大炮说：“凭那个！”查理就在他的支持下，以17岁之龄，成为西班牙国王。

　　大家都不喜欢查理。他就和他父亲过去一样，重用佛拉芒人，疏远西班牙人。

　　新国王习惯了佛兰德斯的奢侈浮华，清楚表现出他对严肃的西班牙宫廷的讨厌，甚至也讨厌他的西班牙臣民。有些城镇对国王的行为和态度公开表示不满。查理无意妥协，酿成了1520年的城市公社起义。这次起义获得地方政府的强力支持。15个城镇派出代表来到阿维拉，正式向国王提出要求。国王漠视他们，这直接导致了暴动的发生。这次起义虽产生了几个大英雄，但并没有强势的单一领导人。如果当时平民赢得斗争，西班牙可能会在这段光辉时代实现君主立宪。可是平民欠缺组织，遭到国王的优势兵力压制，他们的领袖也被处决了。贵族在这场斗争中支持国王，以确保专制政权的胜利。

　　这是西班牙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对平民的镇压，类似事件将在接下来的历史中一再重演：西班牙人民追求理想政府的最美好、最崇高的希望将会破灭。1812年开明的加的斯议会的失败，以及19世纪70年代第一共和国的失败，都是剧情的重演；最后的灾难性悲剧是20世纪30年代第二共和国的失败，以及随后血腥的内战。有节制的治理在西班牙从没有太大胜算。平民起义失败后，查理派4000名德意志士兵进驻发生起义的城镇，在吃败仗的平民的伤口上撒盐。后来，经过理智的判断，他大发慈悲地宽容赦免了参与起义的人。

　　查理的统治让西班牙进入了欧洲主流政治。从母亲卡斯蒂利亚女王胡安娜和外祖父阿拉贡的费尔南多两方，他继承了卡斯蒂利亚、阿拉贡、纳瓦拉、撒丁、西西里岛、那不勒斯王国、鲁西永（Roussillon）以及西班牙在非洲和新世界的殖民地；从父亲“美男子”腓力那边，查理继承了法国北部和东部以及低地国家的大片领土。他还是祖父马克西米利安一世（Maximilian I）的继承人，马克西米利安是奥地利和波希米亚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者、德意志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于1519年去世，查理接替了他的两个王位，成为史上最大帝国之一的君主，这也是自查理曼以来，欧洲最伟大的帝国之一。然而，这个帝国十分松散，每个帝国末梢都相当脆弱，所以查理企图协调各方利益及各个地区的尝试几乎注定失败。

　　但国王还是勉力而为，逐渐加强他的管理，集中权力。在西班牙，他用忠诚的西班牙人取代了佛拉芒人。他建立实力强大的西班牙军队，他强力攻击北非海盗和土耳其人，他参与全欧洲和美洲的战争。在欧洲，指引他人生的追求是征服新教，建立庞大的天主教帝国。在美洲，他的首要目标是尽可能掌握大片土地和更多财富。为了这两个目的，他派出了西班牙征服者和专业的西班牙大方阵（tercio）——当时欧洲最好的步兵队。提香留下了一幅知名画作，皇帝身穿铠甲骑骏马，像堂吉诃德一样，准备出发，朝全世界出击。

　　查理的十字军精神并非只是摆摆姿态。他自认是基督教世界的守护者。有一次，他向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下战书，要和他单挑：“男子汉对男子汉，我承诺不管有没有武器，用长剑或匕首，在陆地或海上，在桥梁或岛上，在围起来的场地或者在我们的军队面前，或者随他希望在任何地方，以任何方式，公平地对决。”查理从没在骑士比武的场合和弗朗索瓦相逢，不过他确实在战场上俘虏了这位法国国王，弗朗索瓦因此有名言：“除了荣誉之外，一切都输了。”

　　至那时为止，查理一世统治时期（1516-1556年）最重要的事件就是开拓新世界。西班牙征服者在查理一世治下于世界舞台上创造了历史：墨西哥的科尔特斯、秘鲁的皮萨罗、智利的瓦尔迪维亚、阿根廷的门多萨（Pedro de Mendoza）、哥伦比亚的克萨达、美国的德索托（de Soto）、危地马拉的阿尔瓦拉多（Alvarado）及其他许多人。短短几年内，西班牙人就征服并管理了面积是祖国二三十倍的领土。

　　巨大的财富开始从墨西哥和秘鲁流向西班牙。在阿兹特克统治者蒙提祖马二世（Montezuma Ⅱ）和印加皇帝阿塔瓦尔帕的宝藏耗尽之后，金银矿山依旧源源不绝地涌出财富。许多赴殖民地的人一夜暴富，就连普通士兵也家财万贯。

　　这些有钱人吵着要他们所需的商品，这些需求刺激了西班牙的各种产业。纺织厂突然在西班牙各地蓬勃发展起来。当初平民起义时遭破坏的城镇，一跃成为工业中心。起义的重镇梅迪纳-德尔坎波（Medina del Campo）成为制造业活动的枢纽，各种货物被运往新世界，并以高利润的价格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