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佛朗哥之后的西班牙：美梦难圆（2）

众议院由350名众议员组成，全部由民众选举产生。选举结果如下：民主中间联盟赢得165个代表席位和105个参议员席位，而工人社会党则获得了118个代表席位和35个参议员席位。极右翼和极左翼党派得到的票数很少，清楚地表明了大部分选民都持温和态度。这是真正的民主胜利。西班牙共产党人有20名代表和12名参议员当选，不到10%，而极右翼的得票率更低。 [6]

国王在议会头一次开会时发表了演说，所有的西班牙人都惶恐不安。这些年的痛苦真的有意义吗？国王站在讲台上，扫视着代表们——首相阿道弗·苏亚雷斯是实用主义者，英俊潇洒，精明能干；弗拉加·伊里瓦内（Fraga Iribarne）是浮夸的佛朗哥支持者，他喜欢分发印有他穿着各种华服彩照的书籍；流亡40年、如今返乡领导共产党的圣地亚哥·卡里略；“热情之花”［La Pasionaria，共产主义运动人士伊巴露丽（Dolores Ibárruri Gómez）］在苏联流亡30年后终于回国；孩子气的工人社会党的费利佩·冈萨雷斯（Felipe González）；总编何塞·奥尔特加·史波托诺（JoséOrtega Spottorno）是哲学家兼知识分子奥尔特加-加塞特之子，年届60，因创立《国家报》，成为激励新闻界的力量，他也当选议会议员。

胡安·卡洛斯告诉他们：“人民选出你们坐在这间房间里参加会议，你们所代表的是多数意见……这一切都显示了我们对国家和谐的追求以及承认西班牙人民主权的愿望。”

最后，下面这个句子终于出现了。国王穿着华丽的制服，上衣上排列着单排金扣，胸前佩着彩带。他扫视全场，佛朗哥的残部、流亡中幸存的共产党人、变成民主人士的反动派、年轻的社会党人——面对这个由各种成员组成的群体，这个年轻人，这个由压迫、保守的军队指挥官任命的西班牙国王，斩钉截铁宣布：“民主已经开始。” [7]

他治理的并非经济或政治健全的国家。全球石油禁运、能源危机、观光业绩下滑，以及1973年至1974年的通货膨胀导致西班牙在佛朗哥在位的最后几年陷入萧条，西班牙仍处于经济危机之中。尽管满怀希望，但事实并不乐观。无论如何，这标志着新的开始。

议会的第一要务是制定新宪法。西班牙于1812年通过了第一部宪法，此后又有过8部宪法。1931年的宪法反映了西班牙创建新共和国的自由派知识精英风格，它跳脱时代，赋予大多数西班牙人他们并不想要的权利，譬如双方可协议离婚，并且做出了其他无法轻易履行的承诺。1978年的宪法比1931年的宪法务实得多，也更少教条，因为它是在内战自相残杀的惨状仍记忆犹新的情况下制定的。该项工作于1977年8月正式开始。1978年1月，第一份草案提交议会。一个跨党派的委员会奉命起草一般性原则声明，作为大家同意的基础，然后逐一讨论较困难的问题。担任这项任务的人员表现出令人钦佩的温和态度，最后提出的草案共列出1133项修正。最终的方案在1978年10月获得批准，于同年12月6日交付公投。新宪法以68%的投票率，得到了87%的选民的支持。西班牙宣布实行君主立宪制。所有国民的公民权利和法律权利都得到保障，言论自由、新闻自由、集体谈判、罢工权利和妇女的平等权也获得保障。死刑被宣布为非法。对巴斯克、加泰罗尼亚和其他争取自治权的少数民族地区，也给予了更大的自主权。

与许多外国人想法相反的是，西班牙在语言或文化上并非同质国家。尽管数百年来，卡斯蒂利亚和卡斯蒂利亚语一直都占优势地位，但地方差异仍然非常显著，有些偏远地区对自治的渴望导致国家架构之下持续的政治混乱和频繁的恐怖暴行。

西班牙共和国非常了解这一点，因此对于想要自治的地区——主要是巴斯克地区和加泰罗尼亚，也几乎给予了完全的自治权。新的西班牙政府并没有做到同样的程度，但批准了地区议会和广泛的地方控制权。西班牙的三大地方语言包括巴斯克语（无论在任何意义上都不属于罗曼语系）、加泰罗尼亚语及加利西亚语。加泰罗尼亚语与法国南部的古普罗旺斯语有一点亲缘关系，而加利西亚语则类似于葡萄牙语。

巴斯克各省份的语言并非印欧语系的语言，而是一种古老的青铜器时代语言，可以追溯到4000多年前的前罗马时代。西班牙境内约有60万人使用这种语言，这些人总觉得自己与西班牙人格格不入。他们对独立的渴望由来已久。使用加泰罗尼亚语的人数量远远超过使用巴斯克语者，总数约为1200万。而使用加利西亚语的人数则介于两者之间。

1936年，共有20份报纸和1000多种其他出版物是以加泰罗尼亚语发行的。在巴塞罗那周围以及市内，人们普遍说着这种语言。该地区的许多农村居民甚至不会说西班牙语。佛朗哥接管西班牙政府之初，目标之一就是消除各地区之间的藩篱。他强烈反对人民使用加泰罗尼亚语，而该语言的出版物也曾一度被禁。尽管有这种法律压制，很多儿童成长时也未接触它，但这种语言仍然很盛行。在1983-1984学年度，根据新法律，加泰罗尼亚大约一半的学校以加泰罗尼亚语教授大部分的课程，仅有不到5%的学校完全使用西班牙语授课。如今该地区的教育政策是，所有儿童必须会这两种语言。 [8]

加泰罗尼亚语如此活跃的因素之一是说这种语言的人数众多。此外，从19世纪起直到今日，加泰罗尼亚语的文学传统燃起了学者对该语言的学术兴趣。而加利西亚语尽管有过光辉的历史，如今却主要是一种乡村语言；最近也有人对该语言产生兴趣，但它并没有像巴斯克和加泰罗尼亚语那样，能在加利西亚煽动起分离主义的强烈情绪。如今西班牙所有的地方语言都可以在学校里教授；在巴斯克还有特别的运动，鼓励所有年龄层的人参加夜校，增进他们对巴斯克语的了解。

并非所有的巴斯克人都追求完全独立，但是有一个组织严密的极端分子团体埃塔（ETA，即巴斯克祖国与自由组织），长期以来一直为巴斯克的独立而战。 [9]

这个组织就像爱尔兰共和军（IRA）一样，采取频繁的恐怖行动来表达诉求。佛朗哥的朋友卡雷罗·布兰科总理遭暗杀，很可能就是埃塔所为，但当5名嫌犯在1975年在西班牙遭处决时，整个欧洲都掀起了一股强烈的抗议浪潮。

在恐怖分子和国家政府之间持续不断的对抗中，西班牙国民卫队首当其冲，受到暴力袭击。国民卫队是在19世纪为管理西班牙的农村地区而成立的，一直被视为精英部队。其军官是由军队中挑选出来的，其政治路线一直属于保守派。在内战爆发时，大多数国民卫队都支持佛朗哥，其中1200人躲藏在托莱多城堡的地下室里英勇地抵挡住了共和军的围困。佛朗哥的所有的军事单位中，国民卫队的伤亡人数最多。自佛朗哥1975年去世以来，已有300多名国民卫队成员在维持秩序时遇害，3000多人受伤。卫队的卫兵总是成双结对地出行，在西班牙的旅行的人随时都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拐弯处撞见他们。他们还巡逻西班牙铁路，以及任何可能会有多人群聚的公共场所。

如今的国民卫队由大约5.8万名训练有素的男子组成，相当于每678名西班牙人就有一名卫队成员。他们独特的绿色制服和三角形漆皮帽在西班牙的公路和小道上很抢眼。他们受训要与村民保持距离，也从不在自己的家乡工作。西班牙人对国民卫队的看法不一，既尊重他们的勇气和对农村的保护，却不信任也不喜欢他们在政治上的保守态度。有些村民认为他们是间谍，因此痛恨他们。 [10] 20世纪80年代，国民卫队再次因西班牙境内的极端团体而有重大伤亡。虽然恐怖主义尚未失控，但西班牙恐怖团体的暴力行为已经日益成为破坏国家权威的一种力量。 [11]

1981年2月23日，一支组织严密的国民卫队冲进了西班牙议会的众议院，把全国大多数的议会代表扣押为人质。有些卫队士兵在冲进议会大厅命令347名代表和少数在场的参议员趴在地板上时，还用自动武器射击。与此同时，军方战车和部队控制了马德里的国营电视台。次日，其他军事单位加入政变，但忠于政府的部队拯救了电视台；国王在全国转播中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谈话，谴责叛乱，命令军队坚守宪法，支持民主选举产生的政府。之后，政变迅速崩溃，在开始后18小时就结束了。幸运的是，没有人在混战中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