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字架、新月与星星（6）

阿尔摩哈德王朝在塞维利亚最伟大的遗迹是他们的清真寺，建于1170年至1200

年之间。清真寺采用常见的阿拉伯式长方形设计，长414英尺，宽270英尺。这栋建

筑可与知名的科尔多瓦清真寺媲美。

［它的城墙边缘］有波斯式城垛，并涂有许多颜色。其拱廊俯瞰着庭院，院中

有潺潺的喷泉，橘子花芳香扑鼻。数百个大理石圆柱由异教寺庙掠夺而来，屋顶则

是由木头和灰泥构成的圆顶，其上的几何图案，透露出阿拉伯艺术家和镀金工匠的

品味和不竭的丰富想象力。它的马赛克拼贴地面、它的雪花石膏格子、它奇妙的阿

拉伯式花纹，都代表着精巧炫目的摩尔装饰风格。

建筑的一角有一座中等高度的宣礼塔，造型优雅，装饰精美。在宣礼塔的斜对

角，阿尔摩哈德王朝建造了他们最伟大的建筑，著名的塞维利亚风标塔

（Giralda），据说设计者是发明代数的人。这个美丽塔楼如今的塔尖和顶部，是西

班牙人在16世纪加建的。原本的摩尔式塔顶平坦，但有4个巨大的金色球体环绕。

12世纪的摩尔作家本·阿布杜·图奇比（Ben Abdun al Tuchibi）在一篇谈塞维利

亚行政的文章中，对他社区里的犹太人和基督徒提出尖刻评论。他写道：“我们不

该向犹太人或基督徒出售科学书籍，除非作者是他们自己人。因为他们把这些科学

作品翻译成他们的语言后，就说这些是他们的人民和主教写的，尽管它们明明是穆

斯林作家的作品。” [7]

塞维利亚的摩尔人热爱这个城市，认为它无比伟大，无比富裕，应有尽有，因

此有谚语说：“在塞维利亚，即使要鸟的乳汁也可以找到。”阿拉伯作家称颂这城里

丰富多样的食物、可爱的女人、杰出的音乐家，以及大量的优秀诗人。至于普通居

民的私宅，当地作家这么说：

房主把房子打理得无可挑剔，因为他们十分热衷此道。大部分的房屋都不缺流

水或绿树，如橙子、柠檬、枸橼 [8] 等等……塞维利亚的学者精通各个领域的知

识，无论是严肃的学术或幽默的笑话；他们人数众多，难以计数，而且声名远播，

不用说明……我描述塞维利亚的这一切，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说明安达卢斯的过人之

处，因为虽然没有城市缺少这些东西，但我还是认为塞维利亚是所有城市之母，是

那块疆土最光荣卓越的中心，或者说神如此安排，因为它是所有首府中人口最多，

也最伟大的一个。

“圣人”费尔南多三世在1247年率基督徒大军包围的，就是这座辉煌的城市。塞

维利亚并没有轻易屈服。围城持续了16个月，是整个收复失地运动中最艰苦的斗

争。起先，基督徒蹂躏了城市周围的肥沃平原，把所有可能有助于敌人的事物破坏

殆尽，烧毁了房屋，践踏了庄稼，糟蹋了葡萄园，果园里的橙子、扁桃和石榴树全

被砍倒并被放火烧光，烟尘蔽天。塞维利亚全城笼罩在黑暗之中，街道甚至无法通

行。白天的城里经常“比无星的夜晚还要阴暗”。

西班牙人的强力攻击立即显现出成效，很快就把安达卢西亚几个较无防御力的

城市收归基督徒阵营。不肯投降的地方则遭到毫不留情的烧杀掳掠。塞维利亚最终

孤立无援，独力抵抗。尽管如此，它仍然是强大的对手。城墙上装备了当时破坏性

最强的军事工具。巨大石弩投掷大量重达数百磅的石头和铁块。摩尔人的弓箭手可

以射穿戴着护甲的马。“希腊火”（Greek fire，一种石油制的液态燃烧剂）被倾倒至

基督徒的移动高塔，将他们活活烧死。尽管如此，费尔南多三世的士兵坚持不懈，

不断加强围攻的力道。最后，饥饿和绝望迫使塞维利亚居民投降。基督徒军队进

城，街道两旁的居民满脸憔悴哀伤。最终，安达卢斯的首都落入基督徒手中。

“圣人”费尔南多三世并非独力赢得这场战争，他的盟友是深谙围城攻略之道的

格拉纳达摩尔人国王。城破之后，费尔南多三世试图赶走所有穆斯林，成千上万

（可能达10万）人离开塞维利亚，跟随格拉纳达国王越过群山回到他的王国，这就

是曾盛极一时的安达卢斯的仅存硕果。

“圣人”费尔南多三世在攻下塞维利亚4年后去世，他是老卡斯蒂利亚最伟大的

指挥官和最知名的国王之一。“1252年5月30日，在他去世前数小时，他跪地谦卑地

领受了最后的圣餐，脖子上绕了一条绳索”，展现了一个悔罪罪人的姿态。

塞维利亚的大清真寺被拆除后，只剩下塞维利亚风标塔还留着，原址则变成一

座高大雄伟的大教堂。这是世界第三大教堂，仅次于罗马的圣彼得教堂和伦敦的圣

保罗教堂。这里专门修建了一座特别的小教堂，用来存放“圣人”费尔南多三世的遗

体。如今他被供奉在巨大的银棺里，周围的烛火不曾熄灭。墙上是卡斯蒂利亚和莱

昂历史悠久的盾形纹章。墓上有拉丁语、西班牙语、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四种语言

的墓志铭。“圣人”费尔南多三世如在世，必会完全同意如此表现对现在和过去的尊

重。但他的人生和胜仗已将西班牙推向另一个方向：卡斯蒂利亚及其语言在西班牙

各地将占据稳固的主宰地位。

1252年后的许多年，每到费尔南多三世逝世的周年纪念日，都会有一小群人从

格拉纳达前来，手上拿着点燃的蜡烛，伫立不动，默默无语。如今每年银棺会打开

三次，展示“圣人”费尔南多三世的遗体。他依旧穿着古代的长袍，戴着王冠，拿着

象征权威的权杖。长长的白胡子垂在胸前。同一座礼拜堂的另一处，也存放着他儿

子“智者”阿方索十世的遗体。阿方索十世也是中世纪伟大的统治者，不过他的故事

留待后叙。

安达卢西亚有句老话：“没见过塞维利亚的人，就没见过奇观。”（Quien no ha

visto Sevilla,no ha visto maravilla.）获胜的基督教军队在1248年入城时，必然留下了

这样的印象。数年之后，由“智者”阿方索十世编纂的《西班牙通史》就描述了西班

牙人见到塞维利亚时的情景，他们看到此地的华美，忍不住惊叹，因为他们自己的

王国难以与之相比：

塞维利亚这个城市伟大、庄严、富饶，充满了各种舒适和奢华的物品……那里

有美丽的街道和宽阔的广场，形形色色的商场店铺，各行各业各居其位，完美分

布，秩序井然……从没有见过比这里更富有、装饰得更美丽的地方，也没有见过任

何地方人口如此众多，力量如此强大，或充满更高贵和奇妙的景象。这里的城墙独

一无二，高大、坚固、宽阔，四周有巨大的塔楼时时保护，全都是耗尽心力完成

的……金塔是美妙的建筑，谁可以估计国王花费了多少成本兴建？此外还有圣玛丽

塔［塞维利亚风标塔］，多么庄严、美丽和高大：75英尺宽，300英尺高；楼梯坡

道宽广平滑，高度缓慢渐进直达塔顶，显示出高超娴熟的建造技巧。这样一来，如

果国王、王后或者王公贵族想骑坐骑登顶，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在第一座塔楼

的顶端还有第二座塔楼，几乎达50英尺高，打造得十分精美。塔顶上有四个巨大的

金属球，一个在一个之上；它们如此庞大，制作得如此精巧，举世无双……

然后《西班牙通史》详细描述巨球，作者称之为“苹果”。巨球的大小不同，最

小的在最上方，全都镀了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份古代文献记载：

最底下的球巨大无比，展露难得一见的娴熟技巧，若非亲眼看见绝对无法相

信。球体刻有优雅的凹槽，达五掌宽。球体被取下准备带入城内时，却过不了城

门。于是他们只好把城门拆了，拓宽入口。除了我们已经提到的，还有许许多多壮

观宏伟的事物。

《西班牙通史》接着直言，塞维利亚的地利之便举世无双：

每天都有来自海洋的船只顺河流而上，甚至进入城内停泊。它们带着来自世界

各地琳琅满目的商品：丹吉尔（Tangiers）、休达、突尼斯（Tunis）、布日伊

（Bougie）、亚历山大、热那亚（Genoa）、伦巴第（Lombardy）、葡萄牙、英格

兰、比萨（Pisa）、波尔多（Bordeaux）、巴约讷（Bayonne）、西西里、加斯科尼

（Gascony）、加泰罗尼亚、阿拉贡，甚至来自法国北部及其他许多海外国家。 [9]

在如此描述之下，这座城市几乎带上了一种东方式的感官色彩，让来自狂风肆

虐的荒凉大平原的西班牙人目眩神迷，因为相较之下，他们的城镇和家园是如此简

陋，田地也疏于照顾。卡斯蒂利亚议会总说属于他们的西班牙领土是“贫瘠的不毛

之地”，缺乏农产，人口稀少，缺少牲畜和食物。这两种生活方式在阿方索十世编

纂的早期编年史中有再清楚不过的并陈。或许，阿方索十世也是以这种方式，纪念

父亲“圣人”费尔南多三世从摩尔人手中夺下塞维利亚的伟大战绩。费尔南多三世在

1248年领导胜军进入塞维利亚，判了穆斯林安达卢西亚的死刑。摩尔人手中只剩下

格拉纳达这个附属国了。

[7] Claudio Sánchez-Albornoz,La España musulmana,según los autores islamitas y cristianos ,2vols.,Buenos

Aires,1946.

[8] 橘属（citrus）的一种乔木，高2米到3米。原产于远东，栽培于地中海地区。果实粗糙，浅黄色，

味酸，经盐水浸泡、糖煮，制成蜜饯果皮。——编者注

[9] La crónica general ,ed.by R.Menéndez Pidal,vol.5,N.B.A.E.,Madrid,1916.